冰凉的、布满凸凹刻痕的石壁死死抵住后背。崔夜蜷缩在戏台密室高处唯一的、未被蛇潮完全淹没的窄小凹角,身体因剧痛与恐惧不住颤抖。
眼前是翻涌的黑色地狱,嘶嘶声如同亿万怨魂刮擦指甲。浓烈的腥臭几乎凝成实质,堵住口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窒息灼烧!
无数黑鳞毒蛇在他脚下三尺之地疯狂缠绕昂首。冰冷的竖瞳在黑暗中闪烁非人的恶毒寒光,齐齐锁定!
那枚跌落在蛇海中央、微露“莫黎”二字的青铜铃铛,如同嘲讽,散发幽幽寒意。
必须逃出去!梁少平……他的笔记,那本他在民俗调查中呕心沥血记录的手札。也许里面有活路,也许就在村里他最后停留的地方。
这念头如同暗夜中的一道霹雳,撕裂绝望!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无边恐惧!
崔夜的眼睛死死盯住密室那条唯一的出口,那条被他撞开的缝隙,虽然被崩塌的碎石和腐木挡住了大半,但并未完全封死。
只要……从蛇群头顶“飞”过去。哪怕只是缝隙!
赌命!
崔夜喉咙里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沉嘶吼。他猛地弓身蹬腿,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积蓄起最后一股蛮力,不向后躲闪蛇群,反而瞄准那条出口方向。
“走——!”
一声炸裂咆哮。他如炮弹扑向出口,身体前倾翻滚,双腿借势狠狠踩踏边缘一条吐信的三角蛇头。
“咔嚓!”细微的骨骼碎裂声。
噗!冰凉的鳞片和腥臭的粘液在踩踏下溅开!
“嘶嘶——!!”
蛇群瞬间被激怒,嘶鸣如潮。数十道黑影毒箭般向上弹射噬咬!
但崔夜的身体已经借着这股蹬踏的微弱力量和惯性翻滚之势,险之又险地擦着无数毒牙张开的间隙,狠狠地撞在了那堆堵住出口的杂物上。
“轰隆!哗啦——!”
沉重碎石朽木被撞开,他半边身体冲出了缝隙。
噗通!
他重重摔在外边泥泞林地,剧痛席卷。来不及喘息,背后沸腾的黑蛇潮已汹涌追出!
崔夜魂飞魄散,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向前狂爬。不顾一切地冲向更深的黑暗山林!
求生的意志榨干了身体最后一丝力气。他不知自己跑了多久,方向全无,只凭远离戏台本能的指引。
当脱力瘫软在满是碎石的斜坡,剧烈干呕,肺部撕裂般痛。天边泛起鱼肚白,林中黑暗稍褪,雾气如幽灵树梢流淌。
他暂时活下来了。但代价巨大,衣物撕裂,浑身布满血痕泥污,踩踏的脚传来阵阵锐痛。
最可怕的左眼剧痛已深入头颅深处,仿佛有冰锥在里面搅动,视野带着血雾般模糊重影。腰间的青铜铃铛……没了!
恐惧未散。
那短暂凝滞蛇群的铜铃异象,其中深藏的莫黎烙印,沉甸甸压在心头。
梁少平!只有找到他的痕迹,才有生机!
天色在挣扎中微亮。他凭借模糊记忆和稀薄天光,避开后山,强忍伤痛眩晕,在死寂的村落里如同幽灵般潜行。
终于,在靠近血河上游一处偏僻、结构尚存的石砌小屋前,钉在门楣的木牌闯入眼帘。门框上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尖锐划痕——正是梁少平笔记扉页的私人印记。
就是这里!
小屋没有院子,木门虚掩。
崔夜警惕地推开一条缝,浓重的尘埃气扑面而来。
屋内昏暗狭小,仅一张破土炕,一个歪倒的粗木柜。地上散落撕碎的纸张、倒扣的陶碗碎片。
四壁黄泥剥落严重,露出粗糙石料。墙角一块磨盘大的墙皮被剥落,露出土墙本体,上面有凌乱模糊的炭笔划痕,像反复演算的地形草稿。
整个屋子像是被暴徒搜刮了无数遍,翻得底朝天。地上没有血迹,却给人一种无形的挣扎与绝望气息。
梁少平住过的地方!
但线索……在哪里?
崔夜的心沉了一下。
他不甘心,忍着左眼的剧痛和身体的疲惫,开始一寸寸地仔细搜寻。摸索倒塌的土炕草席下,翻检木柜残骸,踢开地上碎纸堆。
他甚至连剥落的墙皮都挨个捡起来抖落查看。
就在崔夜精疲力竭,目光落在那堆歪倒破陶瓦罐碎片上时,他心中一动。
最大的那个陶瓮被打破了上半部分,破碎的瓦片倒扣在地上。他拖着伤腿挪去,费力抬起残瓮一寸,目光如同钉子般钉在瓮底内部,靠着墙角地面的位置。
瓦片内侧!被特意刮掉了一圈表层的泥釉,露出一圈干净的内壁。
中心位置,用某种极其粘稠的黑色粘液牢牢粘着一本薄薄的、四角卷边、颜色发黄变脆的……线装册子!
《活葬录》!
梁少平笔记中多次提到的、他搜集整理的关于奘铃葬俗禁忌、志怪秘文的古卷抄本。原来被他用这种方式藏在这里。
心脏狂跳!
崔夜小心翼翼取下薄册,入手轻飘飘,纸张一碰即碎。封皮上三个褪色的古篆如鬼画符:“活葬录”!
他如获至宝,顾不得灰尘,立刻缩到墙角光线相对好的地方,借着一缕从破窗缝隙透入的惨白天光,颤抖着翻开这册不知历经了多少恐怖的古籍。
然而,映入眼帘的文字却让他如坠冰窟!内容极其晦涩,夹杂着大量闻所未闻的巫傩符号、扭曲的祭祀图谱、以及古奥生僻到如同天书般的异体字!
一页页翻过,都是些“人牲祭法”、“拘魂葬骨”、“厌胜造像”……触目惊心却不知所指。没有破解邪术、离开此地、或人皮鼓、血河、纸轿的直接线索!
难道错了?
就在这时!
“哐啷——!!!”
小屋那本就腐朽不堪的木门,猛地从外面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直接撞得粉碎,木屑漫天飞溅。
一股极其浓烈、带着铁锈腥气与土腥气的冰冷阴风,瞬间席卷了本就不大的空间。
阴兵! 它们竟然真的追来了?!竟然在白天?!
崔夜亡魂大冒。梁少平的警告在脑中炸开,白日非阴兵巡山之时,必有剧变引发追踪!
他只来得及将那本《活葬录》狠塞进怀中贴身藏好,身体如触电般弹起。凭着本能扑向内室另一扇更小的、通向柴草后室的低矮木门。
就在他扑到小门边,手指刚刚抠住门板粗糙开裂的缝隙,肩膀猛地撞上去的瞬间——
“嗤啦!”
一片锋锐带着巨力破空尖啸的东西,擦着他来不及收回的手掌外侧,狠狠划过!
剧痛!
一道深可见骨的豁口瞬间撕裂手掌,鲜血如开闸水管汹涌喷出,温热气息弥漫。
“呃啊——!”崔夜痛呼!
鲜血喷溅!几滴滚烫的血珠如同离弦之箭,瞬间甩出,不偏不倚地溅落在他扑向门板,从衣襟翻出并摊开的《活葬录》空白的书页上。
殷红的血珠,在泛黄脆弱的纸张上迅速渗透、晕染开来。
奇迹!或者说,是梁少平笔记中隐约提过的、关于此录的最终谜底!在此刻被血火瞬间点燃!
就在他左手钻心剧痛,半只脚已经踏入后室黑暗的刹那——
他下意识回头、欲看向门外阴兵的动作突然僵住!他的目光,被怀中翻开的书页牢牢锁定!
那本刚刚被他自己热血浸染的《活葬录》空白书页上!
诡异!惊人的变化骤然显现!
渗入纸页的、猩红的、温热的血液……竟然没有像正常渗透纸张那样单纯扩散!
它们如同被赋予了生命!
如同亿万条极其微小、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朱红色蠕虫!在沾血的纸面上疯狂地扭动!抽搐!聚集!飞速地游走、排列组合!!
那蠕动的、由亿万血线组成的景象,如同一个超高速播放的微缩蚁群迁移!密密麻麻的鲜红血线组合勾勒!眨眼之间!几行字体扭曲狰狞、仿佛有生命在笔尖挣扎、透着无边邪异与警世意味的朱砂色字迹,竟在空白纸页的血浸处——凭空浮现!!
“双生魂互噬之地,须分埋阴阳界碑左右。”
“否则怨煞失衡,地脉崩裂,百里化殍!”
字迹鲜红刺目,如同烙印!更散发着一股奇特的、如同庙宇燃烧的朱砂符水混合了坟土腥气的灼热味道!
双生魂!互噬!阴阳界碑!分埋?!!地脉崩裂?!
每一个词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崔夜的心头!这是对抗葬尊的关键?!解除双生祟诅咒的解法?!梁少平至死未能完全解读的秘文?!在绝境中被他的血意外激发?!
“砰!”
身后那扇被他撞开的后室小门,在混乱中猛地自动合拢!发出沉重的声响!暂时隔绝了前屋恐怖的阴风与无形的追兵!
但崔夜甚至无暇狂喜或细想!他的神经依旧紧绷到极致!汗水混着血水淌进左眼,带来一阵辛辣刺痛,他猛地闭了一下眼!
就在他闭眼再睁开的瞬间——
后室这狭小的空间里,并非空无一人!
就在他对面!
不知何时!
竟凭空出现了一个白发老妪!
崔夜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浑身汗毛倒竖!差点失声惊叫!
这老妪身材矮小枯瘦,穿着一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甚至略显簇新的靛蓝粗布斜襟袄裙,脚上是同样干净的小脚布鞋。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了个小小的圆髻,插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木簪。
一张脸……却呈现出一种极其怪异的、没有丝毫活人气血的惨白发青!像是涂了一层厚厚的劣质铅粉。
唯有两颊,抹着两团异常鲜艳、如同刚沾了生血的圆形胭脂红!这红色在惨青皮肤的映衬下,透着一股渗人的妖异!
老妪就站在离崔夜不足三步远的地方,背对着那扇刚关闭的后门,浑浊的、几乎看不见瞳孔的灰白色眼珠子,正直勾勾地盯着崔夜刚刚藏起《活葬录》的胸口位置。
更准确地说,是盯着他那只不断向下滴落热血的手掌伤口!
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她就像一幅突然被贴到现实里的、色彩怪异的年画!
一股极其微弱、混合着陈年胭脂花粉和某种防腐香料的怪异气味,若有若无地飘来!
崔夜遍体生寒,惊骇得几乎无法动弹!这又是……什么东西?!
老妪那涂得鲜红的嘴唇向上弯起一个极致慈祥的弧度,如同庙里泥塑的菩萨。
“娃儿……”
一个极其苍老、带着浓重漏风嘶哑、却又异常清晰的方言腔调响起,慢悠悠的,像唱一首古老的童谣:
“你可……算……回来……了……”
她咧着嘴笑,露出一口光秃秃的牙龈:
“这命数……可是……真巧啊……”
“老婆子……掐指……一算……”
“你……跟当年……那……莫黎……小姐……”
“同一年……同一月……同一日……落的地……一模……一样哩……”
她盯着崔夜手掌滴落的血珠,眼神深处空洞得吓人:
“是命里……注定……要给咱……葬尊大人……”
“续命……的贵人……啊!”
“回来……好……回来……好得很……”
“正好……给大人……”
老妪干枯如同树枝般的手指缓缓抬起,朝着崔夜满是汗水血水的脸颊方向摸来,动作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禁锢感:
“……做个续命的‘娘子’……安安……稳稳……”
那指尖冰冷!如同刚从冻土里刨出来的枯骨!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死气!明明看似缓慢,却仿佛锁死了他所有躲闪的空间!
崔夜浑身血液都要冻结!这老妖婆是冲着他来的!她是奘铃村邪术的掌控者?!“续命娘子”——拿他当邪神的祭品?!
求生的本能再次爆发!就在那枯枝般冰冷手指即将触碰他皮肤的瞬间!
“滚开!”崔夜发出一声嘶哑到变调的低吼!身体猛地向侧面狭窄的空间闪避!同时仅存的、未被剧痛完全吞噬的左眼猛地瞪向近在咫尺的老妪!
瞳孔骤缩!
在他这只能看到“污秽之气”的异化左眼视界中!
那老妪看似完整的人形内部……竟然空荡荡一片!
没有骨骼!没有内脏!没有血脉!
只有一大团……难以形容的、不断翻滚扭动的……模糊黑气!
那黑气如同活的、充满粘性的淤泥!其构成……竟是无数密密麻麻、如同千万张极其微小的、用朱砂画满了扭曲符咒的惨白纸片!
它们如同被赋予生命的纸折蛆虫,疯狂地蠕动、挤压、重组拼凑着!支撑着那具青白惨淡的人皮袄裙“站立”着!无数纸符的边缘还在像无数细小触角般扭曲震颤!
那“纸符黑气”的核心……正死死锁定着他掌心血渍滴落的方向!散发出无尽的冰冷贪婪!
崔夜瞳孔瞬间缩至针尖大小!彻骨的恶寒与惊骇达到了顶点!
这不是人!甚至不是完整的鬼魂!
这是……被无数怨毒符咒填充支撑的……纸人?空壳?傀儡?!
而那只由万千纸符堆聚成的、正向他伸来的“手”——
冰冷!
刺骨!
已经搭上了他的手腕皮肤!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