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委托的司法精神鉴定如同一台庞大而缓慢的机器,终于嘎吱作响地运转起来,将案件拖入了一个漫长且充满不确定性的等待期。然而,这短暂的司法“暂停”,对于早已将法律底线踩在脚下的杨家人来说,非但不是收敛的信号,反而成了他们变本加厉、肆无忌惮的掩护。泼漆事件带来的那种令人恐惧的震慑效果,显然让他们尝到了甜头,如同嗜血的鲨鱼嗅到了血腥。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棚户区的屋顶。陈默牵着女儿念恩的小手,准备送她去幼儿园。女儿的小手柔软而依赖地蜷在他的掌心,这是支撑他度过无尽黑暗的微光。然而,这清晨仅有的一点平静,在走出巷子口的那一刻,被彻底粉碎。
巷口那面原本就斑驳不堪、贴满各种小广告的公共墙壁上,赫然多了一片刺目的猩红!几行用大号喷漆罐喷上去的粗陋大字,像狰狞的伤疤,狠狠烙在灰暗的墙面上:
“陈默!还钱!”(巨大的感叹号如同滴血的矛尖)
“杀人偿命!血债血偿!”(“血债血偿”四个字被喷得格外粗大、歪斜,充满了原始的暴戾和赤裸裸的生命威胁!)
“窝囊废滚出xx巷!”(最后一句,是彻底的羞辱和驱逐令)
粘稠的红色油漆尚未完全干透,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散发着刺鼻的化学气味,顺着砖缝缓缓流淌下来,如同未干的血泪。这突如其来的视觉冲击,在灰蒙蒙的晨光中显得格外惊悚和充满恶意。几个早起上工的路人被吸引,停下脚步,对着墙上的红字指指点点,脸上混杂着惊诧、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嗡嗡作响。
“爸爸…” 念恩的小手猛地攥紧了陈默的手指,冰凉而用力。她仰起煞白的小脸,清澈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声音带着哭腔,“那些…那些红字…好可怕…像血一样…” 孩子对危险和恶意的直觉是敏锐而直接的。
陈默的心瞬间沉到了冰冷的谷底!一股灼热的怒火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轰然爆发,几乎要冲破喉咙!又是他们!杨父!杨伟!这对阴魂不散的毒蛇!他们不仅敢泼家门,现在竟敢在公共场合、在女儿上学的必经之路上,喷涂如此恶毒、充满暴力威胁的标语!这已经不仅仅是骚扰,这是公开的恐吓和煽动!
他强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吼和冲出去找他们拼命的冲动,第一时间蹲下身,用宽厚的手掌紧紧捂住女儿惊恐的眼睛,将她小小的身体护在怀里,隔绝那可怕的景象。“念恩不怕,不怕!” 他的声音刻意放得低沉而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尽管他自己心中的怒火和寒意正在激烈交战,“是坏蛋乱画的,是假的!爸爸在这里,爸爸保护你。爸爸马上报警,让警察叔叔来把这些坏字都擦掉,好不好?” 他一边安抚女儿,一边迅速抱起她,几乎是逃离般快步穿过那片令人窒息的红光区域,远离那些探究和议论的目光。女儿小小的身体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着,将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那无声的恐惧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将念恩安全送入幼儿园,看着她一步三回头、带着怯意走进教室后,陈默立刻转身,以最快的速度折返回巷口。那几行猩红的诅咒依旧刺眼地挂在墙上,像是对他尊严和安全的公开挑衅。他毫不犹豫地再次拨通了110,声音因为愤怒和克制而微微颤抖,清晰地报告了地点和情况。
警察来得不算慢。一辆警车停在巷口,两名民警下车,对着墙上的标语拍照取证,拿出记录本详细询问陈默情况。陈默压抑着情绪,尽可能客观地描述了发现过程,并再次明确指认杨家父子是最大嫌疑对象。警察做着记录,表情严肃,但眼神中透着一丝无奈和公式化的冷静。拍照、记录、备案……一套流程走下来,结果却如同冰冷的铁律,没有丝毫意外:没有目击者看到喷涂过程,没有监控拍到直接证据(棚户区老旧,巷口并无监控),仅凭陈默的指认,无法锁定具体行为人。最终,只能作为一起扰乱公共秩序的治安案件处理,立个案,留下一个案件编号。至于清理这面被污染的墙壁?警察表示,他们会联系社区或者市容部门,但过程可能需要时间,或者陈默可以自己想办法先清理掉。
看着警车闪着灯离开,消失在街角,陈默独自站在那面布满猩红诅咒的墙壁前。清晨的冷风吹过,带着油漆未干的刺鼻气味。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法律,这看似强大的武器,能在他被打时提供保护,能在法庭上为他争取清白,却无法根除这如跗骨之蛆般盘踞在阴影里、不断释放毒液的恶意。杨父和杨伟,就像两条深谙此道的毒蛇,他们不再进行高风险的直接暴力对抗,而是选择了这种低成本、高伤害、难以追责的骚扰战术——泼漆、跟踪、喷涂威胁标语——每一次出击都精准地打在陈默最痛的地方(家庭、名誉、安全感),每一次都迅速缩回法律的灰色地带,留下他在原地承受屈辱、恐惧和收拾残局的
疲惫。这种无休止的、钝刀子割肉般的折磨,比挨一顿直接的拳脚更让人心力交瘁,几近崩溃。
就在陈默死死盯着墙上那“血债血偿”四个字,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胸中翻涌着无处发泄的愤懑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人群外围,一个极其刺眼的身影!
杨父!
他竟然坐着那辆破旧的轮椅,不知何时,“恰好”出现在了围观散去的人群边缘!他没有靠近,就停在巷子斜对面十几米外的一个小卖部门口阴影里。他枯瘦的身体深陷在轮椅中,一条打着厚厚石膏的腿直挺挺地伸着(那是他“工伤”的道具),另一条腿的裤管空荡荡地晃着。那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得意,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漠然。然而,他那双浑浊得如同蒙尘玻璃珠的眼睛,却穿透了人群和清晨的薄雾,死死地、精准地锁定了站在红字墙下的陈默!那眼神里,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沉淀到骨髓深处的、刻骨铭心的怨毒!以及,在那怨毒的最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毒蛇舔舐猎物般的…扭曲的快意?他仿佛在欣赏一件自己亲手完成的“艺术品”,在品味着陈默此刻的愤怒、无力和狼狈。
他没有说一句话,没有任何动作,就那么静静地、冷冷地、如同一个来自地狱的观察者,远远地注视着。直到现场处理完毕的警察似乎注意到了这个方向,目光扫过来时,杨父才不紧不慢地、慢悠悠地摇动轮椅的把手,像个真正的风烛残年的老人般,缓缓地、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旁边更深的巷子阴影里,消失不见。
那无声的、冰冷的凝视,远比墙上那些猩红的污言秽语和暴力威胁更让陈默感到毛骨悚然,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头顶!这老东西,他不仅坏,而且毒!他深谙如何用最小的动作,施加最大的精神压迫!这如同附骨之疽般的恶意,让陈默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场战争,比他想象的更加黑暗和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