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内,沉重的药香仿佛凝固成了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萧衍那句带着绝望与卑微的“求你……别推开朕……”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只激起了短暂的涟漪,便被更深的沉寂吞没。
云舒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两弯深重的阴影。她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圈深紫发青、如同被烙铁烫过的指痕,又缓缓抬起眼,看向萧衍心口那剧烈搏动、青金与龙纹交织的印记。龙纹深处传来的那份滚烫的恐慌、占有和近乎崩溃的祈求,如同实质的岩浆,灼烧着她的神魂。
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也许是解释那半个红薯真的只是无心之举,也许是指责他这反复无常的暴烈。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被喉间涌上的腥甜和心口那撕裂般的空乏感堵了回去。她猛地偏过头,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毫无预兆地爆发出来!
“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让她单薄的身体蜷缩起来,如同风中秋叶。素白的寝衣下,脊骨嶙峋的轮廓清晰可见。她用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却迅速渗出刺目的鲜红!
“舒儿!”萧衍脸色骤变,方才的恐慌瞬间化为灭顶的惊骇!他一步抢上前,不顾一切地将她颤抖的身体拥入怀中,手掌慌乱地拍抚着她的后背,声音彻底变了调,“太医!快传太医!”
春喜连滚爬爬地冲出去。
云舒伏在萧衍胸前,咳得浑身脱力,温热的鲜血染红了他玄色的衣襟,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破碎的道基,带来神魂撕裂般的剧痛。识海中那盏微弱的心灯残焰疯狂摇曳,几近熄灭。
“药……参……参汤……”萧衍语无伦次,对着冲进来的太医嘶吼。
王老太医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施针,春喜哆嗦着端来参汤。混乱中,无人注意到,一个穿着低阶宫女服饰、身影灵巧如猫的身影,借着殿内人影晃动的掩护,悄然溜到了云舒方才靠坐的软榻旁,指尖极其迅捷地在榻边矮几的缝隙里一抹,将一个米粒大小、用蜡丸封住的物事塞了进去,随即又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混乱的人群边缘。
就在这兵荒马乱之际,殿外突然传来高无庸刻意提高的通禀声,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
“陛下!宗正寺卿萧承老王爷、礼部尚书周文正周大人、都察院左都御史严松严大人……联袂求见!说有……有惊天要事,关乎……关乎先帝清誉及江山社稷,十万火急!”
萧衍正全副心神都系在怀中咳血不止的云舒身上,闻言怒火瞬间被点燃:“滚!让他们滚!天塌下来也等朕召见!” 他眼中只有云舒嘴角刺目的鲜红和那微弱的气息,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老臣要事!
“陛下!” 高无庸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要跪倒在地,“老王爷他们……他们抬着……抬着一口箱子!说是在……在御花园清理白鹭湖淤泥时……意外所得之物!事关重大,不敢擅专,务必请陛下与皇后娘娘……亲览!”
“御花园?白鹭湖淤泥?” 这几个字如同冰冷的毒针,瞬间刺入萧衍混乱的神经!他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眸死死盯住殿门方向!白鹭湖!又是白鹭湖!那个差点要了云舒性命的地方!
他怀中的云舒也似乎被这几个字刺激到,咳声稍缓,沾着血迹的唇微微翕动,青眸中掠过一丝极度的疲惫和冰冷的了然。
“让他们……进来。”云舒的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萧衍看着怀中人那平静却执拗的眼神,再看看殿门外那迫人的压力,眼中翻腾着暴戾的杀意和深深的无力感。他咬着牙,小心翼翼地将云舒安置回软榻,用锦被将她裹紧,这才直起身,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对着殿门方向发出一声压抑着雷霆的咆哮:
“传——!”
沉重的殿门被推开。以萧承老王爷为首,周文正、严松紧随其后,三位须发皆白的老臣面色凝重肃穆,步履沉重地踏入殿内。他们身后,两名健壮的太监抬着一口沾满干涸黑泥、散发着浓重淤泥腥气的樟木箱子。
浓烈的恶臭瞬间冲淡了殿内的药香,令人作呕。
“臣等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三人躬身行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向软榻上脸色惨白、气息奄奄的云舒,以及她嘴角和萧衍衣襟上尚未干涸的血迹,眼神复杂难明。
“何事?!”萧衍的声音如同冰渣,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刃刮过三位老臣的脸,最后落在那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箱子上。
萧承老王爷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苍老的声音带着沉痛:“启禀陛下,娘娘。白鹭湖清淤至湖心亭旧址深处时,工匠意外掘得此物。”他一指那口箱子,“此箱深埋于淤泥之下,被特殊油布包裹,保存尚算完好。箱中……箱中所藏之物,经臣等初步查验……恐……恐与当年先帝龙驭上宾及……及国师玉玑子旧案有关!更……更牵扯到……”他顿了顿,目光极其复杂地看了一眼榻上的云舒,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青崖观,玄诚道长!”
“玄诚子?!”萧衍瞳孔骤缩!云舒的师父?!
周文正也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个用明黄绸缎包裹的小布包,双手呈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陛下,娘娘,此物……便是在那箱中发现的最紧要之物!请……御览!”
高无庸连忙上前接过,在萧衍冰冷的目光示意下,颤抖着打开层层包裹的明黄绸缎。
绸缎散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赫然是半块玉佩!
玉佩质地温润,是上等的羊脂白玉,但边缘碎裂,显然曾遭受重击。断裂处沾着深褐色的、如同干涸血迹的污渍,散发着陈旧的腥气。玉佩的正面,用极其精湛的刀工,浮雕着一个古拙的“玉”字!那字迹风格,与国师玉玑子常用的符文印鉴,竟有七八分相似!
而在玉佩的背面,靠近断裂处,一个更小的、几乎被污迹掩盖的刻字,隐约可见——“玄”!
玄诚子的“玄”!
殿内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半块沾着污血、刻着“玉”“玄”二字的碎玉佩上!
周文正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带着悲愤和质问:“陛下!娘娘!此玉佩,形制、玉质、刀工,皆与当年太后赐予国师玉玑子的信物相符!而这‘玄’字……普天之下,能以如此古篆刻于贴身玉佩者,除了青崖观主玄诚子道长,还能有谁?!”
“此物深埋于白鹭湖底,那埋葬瘟种、戕害地脉的凶地!其上沾染的,极可能是……是先帝遇害时的……龙血!”
“玄诚子与玉玑子……他们……他们根本就是一丘之貉!是谋害先帝、祸乱江山的元凶巨恶!”
“而皇后娘娘……”周文正猛地抬起头,老泪纵横,声音嘶哑地指向软榻,“娘娘身为玄诚子亲传弟子,执掌龙薯同脉……此事,娘娘当真……毫不知情吗?!”
诛心之言,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病榻上气息奄奄的皇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