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璃将林氏的供词折成方胜,塞进楚君逸的紫檀木匣时,窗外的腊梅正落第三场雪。楚君逸握着她的手往暖炉上凑,乌木镜钮的纹路硌着掌心,他指尖划过镜钮背面新刻的缠枝纹:\"沈砚在林氏的绣架夹层里找到半幅《宫苑图》,绣的是永安宫的角楼,檐角的风铃用银线绣了个'隐'字——当年林氏的姑母就死在永安宫偏殿,说是自缢,可父亲手札里记着,她颈间的勒痕有两道,一道是丝线,一道是银链。\"
铜壶滴漏的水溅在青石板上,苏锦璃突然想起昨夜整理楚父手札时,夹在最后一页的残绣。那是块绛色缎子,绣着半只衔珠的鸾鸟,珠粒用的是南海进贡的砗磲,边缘却有道月牙形的缺口——与去年贤妃丢失的凤钗上的砗磲完全吻合。她当时只当是巧合,此刻却见楚君逸从匣底翻出个锦袋,倒出的凤钗缺角处,竟缠着截极细的银线,线尾的打结方式与林氏供词里写的\"家传结\"分毫不差。
\"贤妃的母家是江南织造沈家,\"楚君逸突然咳起来,帕子上的猩红洇在绣着并蒂莲的锦缎上,倒像朵开败的红梅,\"林氏的姑母当年就是靠沈家的船运才把龙袍碎片送出宫的,父亲手札里画过沈家船帆的暗记,是朵倒着的莲花,绣线用的是苏木染的绛色,遇水会变成靛蓝。\"他用银簪挑起凤钗上的银线,凑近烛火时,线身竟显出淡淡的\"沈\"字,是用针脚藏的暗纹,每针间隔三分,正是林氏姑母最擅长的\"密字绣\"。
苏锦璃往他嘴里喂了口参汤,忽然听见院外传来瓷器碎裂声。陈昱抱着个描金漆盒闯进来,靴底的雪水在地上拖出蜿蜒的痕,盒里铺着层雪缎,放着枚沾着血的玉簪——簪头的凤凰眼里嵌着粒珍珠,珠孔里穿的红线,与去年贤妃生辰时林氏送的寿屏穗子完全相同。\"在永安宫偏殿的地砖缝里刨出来的,\"陈昱的声音带着喘,\"砖缝里还有半片绣着'永'字的缎子,用的是三丝绣,明线是金线,暗线是头发丝,对着光看,'永'字的捺脚里藏着个'杀'字。\"
楚君逸用镊子夹起玉簪,忽然指着凤凰翅膀的纹路:\"这是沈家特制的'骨纹绣',用的是脱脂后的人骨磨成粉,掺在丝线里会泛青光。去年贤妃的兄长沈都尉被刺时,刺客袖袋里就掉过块绣着凤凰的碎布,翅膀纹路与这玉簪上的分毫不差。\"他将玉簪浸入清水,水面浮起层油花,散出淡淡的苦杏仁味——是用桃仁油泡过的,林氏供词里提过,沈家处理密信时总爱用这法子防蛀。
案头的铜鹤香炉突然\"咔嗒\"轻响,鹤嘴吐出卷锦纸。苏锦璃展开一看,是钦天监副监的供词,说去年冬祭时,贤妃曾让他在星象图上添颗\"客星犯主\",用的朱砂掺了硫磺,遇热会变成黑色。\"这字迹的弯钩,\"她指尖划过纸页,\"与林氏绣'祭天典'时的回钩完全相同,只是笔锋更重些——像是故意模仿,又怕人认出来。\"
楚君逸突然按住她的手腕,往窗外指。月色下的腊梅枝上,停着只翅膀沾雪的信鸽,脚环是银制的,刻着朵倒莲。苏锦璃吹了声口哨,信鸽扑棱棱落在她掌心,脚环里藏着片碎绣,上面用金线绣了个\"寅\"字,笔画间的空隙里塞着极细的棉线,浸过桐油的棉线遇冷收缩,将\"寅\"字勒出道浅痕——是寅时三刻的意思。
\"贤妃的贴身侍女今早往永安宫送了碗杏仁酪,\"楚君逸用银签挑开棉线,里面裹着粒芝麻大的蜡丸,\"蜡丸里的字条是用胭脂写的,这胭脂里掺了蜂蜡,遇热会化。\"他将蜡丸凑近烛火,融化的脂膏在纸上晕出\"凤位空\"三个字,笔迹的收锋处带着个极小的圆点,与林氏绣\"昌\"字时多绕的三圈线位置完全重合。
苏锦璃突然想起昨夜清点林氏绣品时,那幅《百鸟朝凤图》的孔雀尾羽里,藏着用孔雀石粉末绣的\"沈\"字。当时只当是巧合,此刻却见楚君逸从匣底抽出张泛黄的纸,是楚父画的沈家谱系图,林氏的姑母嫁的正是沈家二房,而贤妃的父亲,正是当年锦缎案里负责销毁罪证的主事——图上用朱笔圈着的名字旁,画着个小小的银线结,与凤钗上的打结方式分毫不差。
三更的梆子刚敲过,陈昱又撞开了门。这次他怀里抱着个被血浸透的锦袱,解开时露出半块龙纹玉佩,玉上的裂纹里卡着截绣线,是用七种彩丝拧成的\"七缠线\"——当年锦缎案里,传递密信的绣娘袖口总缠着这种线。\"是从钦天监副监的发髻里找到的,\"陈昱的声音发颤,\"他被人勒死在观星台,指甲缝里有块碎缎,绣着半个'贤'字,用的是双丝绣,明线是蚕丝,暗线是头发,对着月光看,'贤'字的竖画里藏着'杀'字的下半部。\"
楚君逸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帕子上的血珠滴在玉佩上,竟顺着裂纹晕开道浅红。苏锦璃连忙扶他躺下,却见他攥着她的手往枕边摸,那里藏着块刚从林氏绣箱里搜出的缎子,上面用金线绣着\"外戚兴\"三个字,\"戚\"字的竖钩里塞着根羽毛——是海东青的尾羽,而贤妃的兄长沈都尉,去年秋天刚得了只御赐的海东青。
\"沈都尉今早递了折子,\"楚君逸的声音带着气音,指腹划过\"兴\"字的捺脚,\"说要在开春的围猎时,献只'玉爪海东青'给陛下,这海东青的脚环上,刻着'永镇'二字。\"他突然笑了声,咳出来的血溅在缎子上,\"父亲手札里记着,当年锦缎案的主谋们约定,若事败就用海东青传递消息,脚环刻字的笔画里藏着接头暗号——'永'字的横画要刻七刀,'镇'字的竖钩要带弯钩,与沈都尉折子上的笔迹完全相同。\"
苏锦璃往他嘴里塞了粒参丸,忽然听见院外传来铁甲摩擦声。禁军统领带着人守在月洞门外,手里捧着个从贤妃宫里搜出的紫檀匣,匣里是套绣针,针尾的银球上刻着极小的\"林\"字,针孔里穿的丝线,与钦天监副监指甲缝里的碎缎绣线完全相同。\"贤妃说这是林氏送的,\"统领的声音压得很低,\"可针盒底层的暗格里,藏着半张绣着观星台的残图,图上的观星台柱础用银线绣了个'炸'字,是用硫磺线绣的,遇火会爆燃。\"
楚君逸让苏锦璃将针盒里的丝线解下来,凑到鼻尖轻嗅:\"这丝线用艾草水浸过,是为了防蛀,可沈家人最忌讳艾草——当年林氏的姑母就是被艾草汁熏晕了才被擒的。\"他用银镊夹起根针,针尖沾着点墨渍,\"这墨里掺了松烟和朱砂,写在缎面上会随着光线变色,日光下是黑色,烛火下是暗红,与去年贤妃给陛下绣的荷包上的墨字完全相同。\"
苏锦璃突然想起今早去给皇后请安时,看见贤妃戴着支金步摇,步摇的流苏上挂着个极小的香囊,里面装的不是香料,而是些碎棉线,浸过桐油的棉线在香囊里结成个\"杀\"字。当时只当是新巧样式,此刻却见楚君逸从枕下摸出块锦缎,是昨夜陈昱从永安宫墙角挖出来的,上面用金线绣着\"围猎\"二字,\"猎\"字的竖钩里缠着截流苏线,与贤妃步摇上的棉线粗细分毫不差。
天快亮时,沈砚冒着风雪来了。他带来的锦袋里装着枚铜印,印文是\"尚服局造\",印泥里掺了朱砂和铅粉,盖在纸上会随着温度变色——暖时鲜红,冷时发灰,与林氏胭脂里的配方如出一辙。\"这是在沈都尉的书房暗格里找到的,\"沈砚将印鉴往纸上盖了下,\"印边的磨损处有个极小的缺口,与四年前锦缎案里查获的假印缺口完全吻合,当年那假印的铸造者,正是沈都尉的岳父。\"
楚君逸让苏锦璃取来林氏的供词,将铜印盖在供词末尾的空白处,印泥晕开的边缘竟与供词上的指印重合。\"林氏的指节比常人粗,是常年握绣绷磨的,\"他用指尖点着印泥边缘的纹路,\"可这指印的虎口处有个月牙形的茧,是常年拉弓才有的——沈都尉左手虎口就有个一模一样的茧,去年围猎时我亲眼见过。\"
苏锦璃往沈砚带来的铜炉里添了块炭,忽然看见炉底的灰烬里,有截没烧完的棉线。她用银簪挑出来一看,是用七种彩丝拧成的七缠线,线头的打结方式与贤妃步摇流苏上的完全相同。\"这铜炉是从观星台搬来的,\"沈砚的声音带着疲惫,\"炉壁上有层蜡油,刮下来化验,里面掺了硝石和硫磺——是做火药的原料,与当年锦缎案里炸毁织造局的火药配方完全相同。\"
楚君逸让苏锦璃将林氏绣的《宫苑图》展开,指着角楼的窗棂:\"这窗棂的栏杆用银线绣了十六道,而实际的永安宫角楼栏杆是十五道。\"他用针挑开多出的那道银线,里面裹着极细的棉线,浸过桐油的棉线遇热舒展,在纸上拼出\"十六人\"三个字,\"是说围猎时会有十六个死士伪装成护卫,贤妃的兄长沈都尉掌管禁军十六卫,正好能调动十六名心腹。\"
雪停时,苏锦璃给楚君逸换帕子,发现他枕下的手札里夹着片新的残绣。是陈昱刚送来的,从贤妃贴身的抹胸上拆下来的,绣着半朵倒莲,莲心用的是鸽血红宝石粉末,遇光会折射出\"三\"字——是初三围猎的意思。绣线的接头处缠着根极细的金丝,与当年锦缎案里龙袍上的缠金绣完全相同,连绕线的圈数都分毫不差。
楚君逸看着那残绣突然笑了,咳嗽声里带着释然:\"沈砚说,贤妃的父亲当年在锦缎案里漏了条命,是因为把罪证藏在了女儿的襁褓里——就是块绣着倒莲的缎子。\"他让苏锦璃将残绣凑到烛火前,\"你看这莲瓣的针脚,每五针就有个长针脚,是沈家的'五行记',对应着金木水火土五个藏宝地,这半朵莲指的是火位,也就是观星台的火盆——那里藏着剩下的火药。\"
苏锦璃给楚君逸喂了口燕窝羹,忽然听见宫城方向传来晨钟。她走到窗边推开条缝,看见禁军正往永安宫方向集结,沈砚的身影混在队伍里,手里举着块绣着倒莲的锦缎,那是他们约定的信号。楚君逸从榻上坐起来,握着她的手往镜匣里摸,那里放着枚刚刻好的镜钮,上面的水纹里藏着用指甲刻的\"安\"字——是他昨夜咳得最厉害时,凭着感觉刻的。
\"等这事了了,\"他的指尖划过她冻得发红的耳垂,\"我们就去江南。\"铜镜里映着两个人影,窗外的腊梅正落最后一片花瓣,落在窗台上的积雪里,像极了枚刚绣好的残瓣。苏锦璃将头靠在他肩上,听着他渐渐平稳的呼吸声,忽然觉得那些藏在绣线里的阴谋,终究抵不过掌心的温度——就像楚君逸刻在镜钮里的\"安\"字,虽藏得极深,却比任何明线绣的誓言都要真切。
残绣在烛火下泛着微光,那些用金线银线藏起来的字,在晨光漫进窗棂时渐渐淡去,只剩下缎子本身的柔光,像极了江南春日里,最寻常不过的那匹素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