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的喧嚣如退潮般渐渐平息,午后的风卷着糖霜与尘土,将金吾卫押解贼寇的队伍送出巷口。青石板上散落着断裂的算珠与撕碎的符纸,被阳光晒得发脆的糖丝黏在砖缝里,像无数细小的金线。思砚蹲在原地,枣木算盘在膝头打得山响,槐树叶的影子在算珠上明明灭灭,宛如浮动的碎金。
\"三两银子按日息一分算,\"他小手指沾着干涸的糖霜,每拨一颗珠子都发出\"黏嗒\"的声响,\"从辰时三刻到未时初刻,共计四个时辰又三炷香,该还三两零一百二十七文四厘......\"阳光透过叶隙照在他鼻尖的灰渍上,把那里映得亮晶晶的。
\"行了行了,我的小账房先生。\"苏锦璃用丝帕擦去儿子鼻尖的灰,指尖触到他因专注而发烫的皮肤,\"人都被押到刑部大牢了,还算什么利息?\"她裙摆扫过地面,带起几片符纸碎片,上面歪扭的朱砂字迹在风中打着旋。
江砚站在一旁轻笑,月白长衫袖底的竹纹暗绣被阳光照得清晰,袖摆上还沾着几星糖画的金箔碎屑。\"思砚这财迷劲儿,不知随了谁?\"他想起今早儿子抱着贼寇大腿讨账的模样,眼角笑出细纹,\"怕是比钱庄掌柜还执着。\"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宫门前铜钲的\"当当\"声遥遥传来。只见个穿绿袍的小太监骑着匹矮脚马,明黄圣旨被他夹在腋下,跑得满头大汗,发髻上的玉簪都歪了。他在卦摊旧址前勒住马缰,马蹄踏碎地上的符纸,惊飞了三只啄食糖渣的灰雀,鸟儿扑棱棱掠过苏锦璃的发顶。
\"苏锦璃、江砚接旨!\"小太监的声音尖细,却带着掩不住的笑意。周围卖胡饼的老汉忘了揉面,茶摊的伙计端着茶碗定在原地,连打盹的黄狗都抬起头,耳朵抖了抖。
苏锦璃与江砚对视一眼,拉着好奇的孩子们跪下行礼。思砚仍攥着算盘,算珠在膝盖上磕出轻响;念璃则扒着江砚的衣襟,盯着太监腰间晃动的金鱼袋,小声问:\"爹,那鱼是活的吗?\"
小太监清了清嗓子,展开明黄的丝绸圣旨,朱红印泥的香气混着他身上的龙涎香飘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他拖长了调子,眼珠在圣旨上骨碌碌转,\"苏锦璃、江砚夫妇,于长安朱雀大街擒获黑风寨匪首及其党羽,使一方安宁,有功!着赏银百两,绸缎十匹,......\"读到此处,他突然卡壳,嘴角抽搐了两下,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朕闻卿等自杭州起行,遍历扬州、长安,所到之处,抓贼如探囊取物,旅游似捕快出巡?下次出游前记得递牌子,朕好差金吾卫给你们当向导!钦此。\"
\"噗嗤——\"苏锦璃没忍住,笑出声来,赶紧用帕子掩住嘴,肩膀却止不住地颤抖。江砚低头憋笑,长身玉立的身影都在晃动,月白长衫的下摆扫过地面的算珠。思砚却眼睛一亮,\"蹭\"地站起来,算盘差点砸到膝盖:\"百两银子!够我买十个紫檀木算盘了!还能给姐姐买苏州的绣线......\"
\"思砚!\"苏锦璃拽了拽儿子的衣襟,却忍不住看向江砚,两人眼中都是哭笑不得。这皇帝的圣旨竟像说书先生的段子,比市井话本还热闹几分。
念璃拍着小手蹦跳,手里的糖画凤凰扫过江砚的裤脚,糖丝拉出细长的金线:\"我要买糖画!买十个凤凰!十个龙!还要胭脂!\"
围观百姓轰然大笑,卖糖画的老汉举着糖勺喊道:\"苏娘子厉害!比金吾卫的校尉还神咧!昨天还在骗人钱财,今天就被你们捆成粽子了!\"茶摊掌柜端着茶碗凑过来,胡子都在笑:\"可不是嘛!我看啊,以后长安的贼寇见了你们,都得绕着走!\"
苏锦璃起身掸了掸裙摆,看着地上散落的算珠,心里嘀咕:这皇帝倒真像外祖父说的那般随性。前世只听说陛下爱微服私访,没想到圣旨都写得这般有趣,倒像是邻里唠嗑。
小太监将圣旨递给江砚,又从袖中掏出个锦缎荷包,沉甸甸的压得袖口都垂了下来。\"苏娘子、江大人,这是百两赏银。\"他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陛下还说,让你们玩得开心,别太累着——其实啊,陛下早看黑风寨那帮贼不顺眼了,你们可算替他出了口恶气。\"
江砚接过荷包,入手极沉,锦缎上的缠枝莲纹硌着掌心。\"有劳公公。\"他不动声色地塞给小太监一锭五两重的碎银,\"路上买茶喝。\"
小太监眉开眼笑,将碎银揣进怀里,翻身上马时绿袍扬起,像片风中的荷叶。\"那咱家就不打扰了,二位接着游山玩水,有事吱声!\"说罢一拍马臀,矮脚马哒哒地跑远了,留下满街的笑声。
傍晚回客栈时,思砚把锦缎荷包倒在桌上,白花花的银子滚了一地,在烛火下闪着柔光。他蹲在地上数了三遍,小手指点着每锭银子,才小心翼翼地分成三堆:\"娘一份,爹一份,我一份!\"
念璃撅着嘴,小手指戳着思砚的银堆,珍珠发网歪在一边:\"我的呢?你怎么不分给我?\"
思砚挠了挠头,算盘在腰间晃得叮当响:\"你太小,钱放你那容易丢,我先帮你存着,等你长大了给你买嫁妆。\"
\"不行!\"念璃叉腰站着,像只护崽的小母鸡,\"外祖父说过,钱要自己管!你看!\"她从袖兜里掏出个蓝布包,里面是几枚磨得发亮的铜板,\"这是我在扬州唱童谣赚的,我自己管!\"
江砚笑着把女儿抱起来,让她坐在桌沿,烛光映着她鼻尖的糖霜:\"好了好了,明天带你们去西市,念璃想买什么都给你买,思砚也能买新算盘,好不好?\"
思砚立刻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我要紫檀木的,带象牙算珠!还要刻上我的名字!\"
念璃搂住江砚的脖子,小脑袋蹭着他的下巴:\"我要最大的糖画,还要粉红色的胭脂,像姐姐送我的那样!\"
苏锦璃看着父女三人笑闹,桌上的银子映着烛光,暖洋洋的。她想起前世在相府,每月月例都要被继母克扣,病中想喝口加糖的粥都难,如今却能看着孩子为分银子争嘴,心里像被温水泡开的蜜糖,甜得发暖。
\"先吃饭吧。\"江砚替她盛了碗菌菇汤,汤色清亮,漂浮着几片嫩绿的葱花,\"今天跑了一天,累坏了。\"
思砚却捧着算盘不放,珠子在他掌心哗啦作响:\"爹,百两银子存进钱庄,按年利率四分算,一年后就是......\"
\"算不清不准吃饭。\"苏锦璃佯装严肃,筷子却悄悄给儿子夹了块酱牛肉,\"快算,算完了给你加个糖糕。\"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咚—咚—\"的梆子声混着夜市的喧嚣,还有小贩叫卖\"桂花糖糕\"的吆喝。思砚终于算清了利息,得意地报出数字,念璃则举着铜板,非要江砚用红绳给她串成项链,挂在脖子上晃悠。
苏锦璃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觉得这百两赏银远不如此刻的温馨珍贵。皇帝那句\"抓贼比旅游还顺路\"还在耳边回响,却让她觉得这帝王格外亲切,仿佛是位爱开玩笑的长辈。或许,这一世的生活本就该如此,有笑有闹,有惊有喜,连皇帝的圣旨都能成为茶余饭后的笑谈。
\"下一站真去洛阳看牡丹?\"江砚替她夹了块豆腐,雪白的豆腐上淋着酱汁,\"听说那里的魏紫姚黄,一株能卖十两银子,花期只有二十天。\"
思砚立刻放下筷子,算盘在桌上打得山响:\"十两?那我们买十株,二十天就能赚......\"
\"先玩够了再说!\"苏锦璃打断儿子的算盘经,笑着瞪了他一眼,\"明天去西市,我要给念璃买套嵌珍珠的头面,给思砚买最好的算盘,再给你买匹湖蓝色的云锦做长衫。\"
江砚握住她的手,烛光在他眼中跳跃,映着她鬓角的碎发:\"都听你的。\"
银子静静地躺在桌上,映着一家三口的影子,温暖而安定。这百两赏银,不仅是皇帝的嘉奖,更是他们这一路快意人生的印记。苏锦璃想着皇帝那句玩笑般的圣旨,忍不住轻笑出声。或许,下一站的洛阳,真的会像这圣旨一样,充满意想不到的惊喜与欢笑,将他们的蜜糖人生,缀满更多甜美的糖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