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
对于假面小队而言,这半个月如同一场漫长而压抑的无声拉锯战。
不过好在小队里的每个人都能独当一面,这半个月里他们的任务并没有出现任何大问题。
驻地客厅里,那层因王面时间错乱而弥漫的诡异疏离感并未完全消散,却如同退潮般,正一点点被熟悉的温度驱赶。
王面坐在靠窗的沙发里,清晨微凉的阳光穿过百叶窗,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光带。
他手中捧着一本厚重的书籍,指尖划过泛黄的书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看得极慢,眼神专注。
半个月前,同样的动作却会显得无比诡异——
他的视线可能在书页上,意识却早已跳跃到数分钟后会有人推门进来的场景,甚至提前“听”到了他们要说的话,然后对着空气给出回应。
但现在不同了。
他银灰色的瞳孔深处,那枚首尾相衔的圆环虚影,旋转的轨迹不再带着那种令人心悸的疯狂震颤,而是变得平稳、清晰。
虽然偶尔仍会因极细微的波动而闪烁一下,但绝大部分时间,它都如同沉寂的深潭,倒映着“此刻”的真实。
时间,这无形无质却又主宰万物的洪流,终于重新在王面的感知中,找到了它应有的、匀速流淌的节奏。
他不再被无数个“下一秒”的碎片信息轰炸,不再被迫“看”到伙伴们尚未出口的话语或即将做出的动作。
世界不再是重叠曝光的混乱胶片,终于恢复了它本应具有的单一、连贯的维度。
“队长?”
蔷薇端着一盘刚洗好的水果走进客厅,脚步放得很轻。
这半个月,所有人都习惯了这种小心翼翼,生怕一点突兀的声响或动作,又会将王面拖入那错乱的时空旋涡。
王面闻声抬起头。
这一次,他的视线是精准地落在蔷薇脸上,带着一种久违的、纯粹的“此刻”的温和。
没有预知,没有提前回应,只是自然而然地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吃点水果吧?刚买的草莓,很新鲜。”
蔷薇将果盘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
她看到了那双银灰色眼眸中沉淀下来的平静,不再是那种令人不安的、仿佛穿透了时光的疏离感。
“好,谢谢蔷薇。”
王面放下书,拿起一颗鲜红的草莓。
他的动作流畅而稳定,指尖没有一丝犹豫或迟滞,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蔷薇心头一松,脸上终于绽开一个真切的、如释重负的笑容。
她能感觉到,那个与他们同步在“当下”的队长,真的回来了。
这半个月的恢复并非一蹴而就。
最初的几天最为煎熬。
王面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刻意减少了与外界的接触。
并非身体虚弱的原因,那早已在神明伟力下不可思议地痊愈,而是灵魂深处,时间法则强行剥离神格后留下的那片混乱战场,需要绝对的静默来梳理、平复。
他清晰地记得那种感觉。
每一次试图集中精神,眼前就会浮现出无数个重叠的影像,耳朵里充斥着来自不同时间点的声音碎片。
有时是月鬼下一秒的抱怨,有时是星痕几分钟后的提问,有时甚至是窗外树枝在几小时后的晃动轨迹。
它们像失控的海浪,不断冲击着他试图重建的“当下”。
他不得不依靠强大的意志力,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掌舵,一次次将偏离的意识强行拉回“此刻”。
王面会在夜深人静时,闭目凝神,感受着体内那枚衔尾圆环的每一次细微脉动,尝试着将它与墙上挂钟那规律而清晰的“嘀嗒”声同步。
这个过程痛苦而缓慢,混乱的时间时不时就会反扑。
他曾在一个暴雨夜突然惊醒,感觉窗外每一滴雨珠的坠落都如同慢镜头般清晰可辨,而自己的心跳却快得如同密集的鼓点,身体内外的时间流速像是被彻底撕裂。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睡衣,那种失控的恐慌几乎将他再次拖入深渊。
王面只能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依靠尖锐的痛感作为锚点,在时间乱流中苦苦支撑,直到窗外的雨声和胸腔里的心跳重新归于统一的节奏。
然而,就在那痛苦挣扎的过程中,王面也察觉到一丝不同。
在他灵魂本源的最深处,那片曾被神格降临和反噬冲击得支离破碎的领域,并非只有柯洛诺斯残留的冰冷神力在修复。
在那片银灰色的核心区域,悄然滋生出一股全新的、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力量。
它不同于柯洛诺斯那浩瀚无垠、带着古老威严的时间伟力。
它更纯净,更内敛,如同初生的晨曦,带着一种源自他生命本身的勃勃生机。
这股新生的力量极其微弱,却如同最温柔的织工,无声地修补着他灵魂上最细微的裂痕,抚平时间错乱带来的灼痛感,并隐隐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些试图依附侵蚀的、源自过往斩杀的“愿”之残渣,温和却坚定地排斥在外。
王面将其归因于生死边缘的某种蜕变,是身体和灵魂在承受了神明之力后产生的适应性变化。
这力量的存在,无疑加速了他从时间错乱中恢复的进程。
日子一天天过去,混乱的峰值越来越低,间隔越来越长。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枚代表时间神墟的衔尾圆环,正变得越来越“驯服”,越来越契合他自身的意志和灵魂的节奏。
直到今天清晨。
当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王面脸上时,他缓缓睁开眼。
没有预知的画面,没有混杂的声音。
卧室里安静得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以及窗外早起鸟雀清脆的鸣叫。
每一缕光线,每一丝空气的流动,都清晰地映照在他此刻的感知中,纯粹而单一。
他坐起身,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电子闹钟上,秒针一格一格地匀速跳动,发出极其微弱的、规律的“哒哒”声。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在他的感知里,终于恢复了它应有的、匀速流淌的模样。
一种难以言喻的的平静感,如同温润的泉水,缓缓浸润了他疲惫的灵魂。
客厅里,气氛随着王面状态的稳定而逐渐轻松。
旋涡靠在另一张沙发上,看着王面安静地吃着草莓,忍不住开口,带着点试探和期待说道:
“队长,感觉……真没事了?那咱们之前说的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