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辑上，除了那位与他命运相连的时间之神，还有谁能做到？
王面太累了。
他的灵魂和身体都像是被彻底掏空、碾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
确认了提丰的死亡，给出了一个“合理”的答案后，王面那强撑的最后一点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迅速飘远。
他沉重的眼皮再也无法支撑，缓缓阖上。
监护仪上平稳的心跳线，是他陷入深度修复性昏迷的唯一证明。
叶梵看着里面再次陷入沉睡的王面，沉默了几秒，才缓缓直起身。
他的眼神扫过身边劫后余生的假面小队，又看了看里面安静躺着的王面，最终化作一声低沉却不再紧绷的命令，对李医生说道：
“看紧了。他需要时间，真正的‘时间’来恢复。”
门外，天平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目光穿过玻璃，落在王面沉睡的脸上。
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是后怕，是庆幸，还有一丝在狂澜之后才敢悄然浮现的、深藏的痛苦。
天平紧握在口袋里的拳头，终于缓缓松开，掌心留下了几个深深的、带着血痕的月牙印。
……
出人意料的是，王面身体的恢复速度快得令守夜人医疗部瞠目结舌。
那些几乎将他撕裂的恐怖内伤、崩裂的经脉、甚至灵魂层面的重创，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按下了快进键。
仅仅两天，当李医生带着最新的检测报告，脸上混杂着震撼与困惑走进病房时，病床上已经空无一人。
王面甚至没有等医疗部的最终评估报告，便带着假面小队其他六人，悄无声息地回了他们位于上京郊区的临时驻地。
叶梵得知消息后，只是在通讯里沉默了几秒，最终只沉沉地吐出一句：
“让他回去。有异常立刻报告。”
回到熟悉的环境，王面表现得异常“健康”。
他拒绝了檀香和蔷薇的搀扶，自己稳稳地走进客厅，动作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利落。
他脸上虽然还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眼神清亮，脊背挺直，仿佛那场与提丰的生死搏杀，以及之后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经历，不过是昨夜一场稍显激烈的噩梦。
“队长，你真没事了？”
旋涡忍不住问道，眼神里依旧残留着担忧。那天王面从半空中如破碎人偶般坠落的景象，实在太过深刻。
“嗯，感觉还好。”
王面点点头，声音平稳，走到惯常的位置坐下，他拿起桌上一个干净的杯子，动作自然地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檀香看着他流畅的动作，稍稍松了口气，温声道：
“队……”长，刚回来，要不要先休息下？我给你泡杯安神茶？
就在檀香刚张开嘴，第一个音节“队”还未完全发出时，王面已经侧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极其自然地回答道：
“不用麻烦，我喝水就好。”
他的回答流畅得像是檀香的问题已经完整地问完。
檀香：“……”
她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微微睁大了眼睛，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她明明才刚开口！
王面似乎并未察觉自己有什么不妥，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眼神平静地扫过客厅。
然而，在他银灰色的瞳孔深处，那枚衔尾圆环正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频率，极其不稳定地微微震颤着。
时间感知的彻底剥离与错乱，如同潜伏的暗流，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汹涌。
那强行容纳神格又剥离的反噬，对灵魂造成的扭曲，远非肉体快速愈合所能掩盖。
月鬼瘫在沙发上，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刷着手机上的任务简报，试图驱散心头的压抑。
他瞥见王面放下水杯，似乎状态尚可，便随口抛出一个问题试图活跃下气氛，他说道：
“我说队长，这次休假申请批下来了吧？楠溪江那破任务加上游乐园……啧，简直了！咱们是不是该找个地方好好放松下？”
他的话匣子刚打开，正说到“泡温泉怎么样？”这句时，坐在对面的王面却突然抬起了头。
在那一瞬间，王面的视野诡异地分裂了。
他“看”到了两个月鬼。
一个，是此刻正瘫在沙发上、嘴里嚼着苹果、眼神带着惯常痞气、刚说到“泡温泉怎么样？”的月鬼。
而另一个，则像是几分钟后的投影：
那个月鬼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的表情更鲜活，带着点兴奋，嘴里吐出的字句是：
“……我知道离上京不远有家新开的，咱们……”
两个身影在视觉上重叠又分离，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两股声音信息流也同时涌入王面的脑海，混杂在一起。
王面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松开，他几乎是本能地，同时对着眼前这两个“月鬼”给出了回答：
“嗯，批了。”
“可以考虑。”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语速也正常，但内容却让客厅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月鬼：“……”
他刚啃下去的苹果块差点噎在喉咙里，一脸懵逼地看着王面。
他后半句“我知道……”还卡在嘴边没说出来呢，队长怎么就直接回答“可以考虑”了？
而且……
“批了”是回答他哪个问题？
旋涡、蔷薇、檀香、星痕，甚至靠在窗边看似心不在焉的天平，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王面身上。
王面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凝滞，他微微侧了侧头，银灰色的眼眸扫过众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仿佛在问他们：
怎么了？
檀香最先反应过来，她压下心头的惊疑，拿起桌上的茶壶，试图打破这份尴尬。
然而，就在她握着茶壶准备倒茶的手才抬起到一半，王面的声音已经响起，依旧平静无波的回答道（实际上根本无人发问）：
“好的，谢谢檀香。”
他的回答快得不可思议，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却又透着一股程序般的理所当然。
檀香倒茶的动作僵在半空。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把“我给你倒”这个意图表达出来，王面不仅回答了，还直接跳到了“接受并感谢”的环节。
蔷薇和漩涡交换了一个惊骇的眼神。
星痕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星盘，星盘温润的表面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微微泛起一丝极淡的、混乱的流光。
天平终于从窗边直起身，他几步走到王面斜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锐利的目光紧紧锁在王面脸上。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沉默地观察着，眉头紧锁。
王面像是完全没有接收到空气中弥漫的紧张和探究，他伸出手，稳稳地接过了檀香终于倒好的还冒着袅袅热气的茶杯。
他的指尖与温热的杯壁接触，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然而，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星痕时，异变再生。
星痕正有些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怀里抱着星盘，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没发出声音。
可能他只是想问队长感觉怎么样，或者报告一下星盘的微弱异常。
王面的视线却像是穿透了此刻的星痕，落在了某个未来的片段上。
他“看”到星痕抱着星盘，脸上带着一丝担忧，清晰地开口问道：
“队长，你的时间……是不是很乱？”
几乎是同步的，王面对着此刻还处于“欲言又止”状态的星痕，清晰而温和地回答道：
“不用担心，星痕，我能感觉到它在……慢慢稳定下来。”
星痕：“！！！”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脸色煞白。
他根本还没问！
一个字都没问出口！
队长……队长怎么会知道他想问什么？
还直接回答了他脑海里刚成型的念头？！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客厅，所有人都明白了。
王面回来了，身体看似无恙，但他最核心的东西——
对时间的感知和掌控，出了问题。
而且是极其严重、诡异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