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在颠簸土路疾驰。王强紧抓方向盘。手心渗汗。轮胎碾过碎石。噪音单调。必须快。再快一点。眼角余光瞥见天空。猩红光芒刺破昏暗。光芒拖着尾迹。划出诡异弧线。方向直冲自己。血液冲头。冰冷。
炮弹。脑子嗡响。
极度的恐惧瞬间吞噬意识。濒临死亡的本能疯狂叫嚣。
“向我开炮。”
一个声音在脑中炸开。谁喊出来的?自己。喉咙发干。胃里一阵翻腾。怎么会喊出那句话。红点越来越大。越来越亮。伴随尖啸。完了。下一秒。天崩地裂。
轰隆。爆炸声吞噬一切。卡车左侧腾起火球。泥土石块暴雨般砸落。哐啷。驾驶室玻璃化为齑粉。向内喷射。气浪巨手,狠狠摌在卡车侧面。车身猛地横向漂移。
王强攥住方向盘。对抗力量。手臂肌肉虬结。青筋暴起。车轮刮擦地面。发出尖叫。控制不住。车厢传来惊呼惨叫。混乱。嘈杂。视野被烟尘碎玻璃模糊。想稳住车。没用。车头猛地一甩。破碎前窗映入巨大黑影。近乎九十度的急转弯。弯道外侧。土沟。
王强瞳孔骤缩。来不及反应。哦豁。卡车失控。一头栽下。车头朝下。惯性巨大。哐轰。翻滚。剧烈翻滚。天旋地转。身体被反复抛起。撞车顶。砸座椅。撞向扭曲车门。剧痛。尖叫声骤停。什么也看不清。只有无数闪烁光斑扭曲色块。剧痛从身体各处传来。后脑传来撞击。眼前彻底一黑。声音。感觉。瞬间消失。世界归于寂静。
剧痛。混乱。翻滚。撞击。身体被最后一次抛起。
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痛。像被拆开胡乱拼凑。骨头缝里钝响。意识浮出黑暗。眼皮沉重。用力。一条缝隙。模糊的白色。天花板。消毒水味钻入鼻腔。血腥气。混合汗味。病房。手指动了动。剧痛沿神经窜升。全身抗议。
偏过头。视线缓慢聚焦。几个军装人影。站在床边。还有白大褂。护士。他们是谁。这里哪里。记忆破碎。爆炸。翻滚。卡车。喉咙发干。
一个军官俯身。脸上肌肉抽动。
“醒了。嘿!醒了!”声音洪亮。震得耳膜嗡嗡响。
“我们的英雄醒了!”
英雄。谁?王强看着那张脸。看看旁边几张。都不认识。张开嘴。想问。声音微弱。军官立刻凑近。耳朵几乎贴到嘴边。王强又试一次。用尽力气。几个不成调的音节。军官皱眉。又舒展。直起身。郑重点头。像接到命令。清清嗓子。声音清晰。响亮。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王强中士。”
“炮击效果理想。”军官开口。脸上掩饰不住兴奋。
“你引导的炮火覆盖。精准致命。”
“孙司令二十二集团军全线反击。”军官挥手。
“战果辉煌。”
“毙敌伤亡三万余。”
三万。数字像重锤。砸在心口。那么多!
荒谬。可笑。眼眶发热。委屈。后怕。混乱。涌上来。居然。成了抗日英雄。以一种自己唾弃的方式。
再次张嘴。声音微弱。军官再次俯身。这次。问的是弟兄。还有俘虏。他听懂了。军官站直身体。脸上多了几分安慰。
“小分队都活着。”
活着。王强心里松。
“不同程度受伤。”
“正在治疗。”
“俘虏没死。”
“吓得不轻。”军官顿了顿。补充。
“追你的鬼子三蹦子炸烂了。”
“车上的人。渣都没剩。”
嘴角抽动。牵动伤口。疼。心底涌上笑意。弟兄们活着就好。俘虏活着。没白忙活。至于鬼子。炸烂活该。
病房门推开。一个医生走进来。白大褂。院长。扫视一圈。皱眉。
“出去。都出去。”声音不高。带着权威。
“病人需要静养。”
“没看到吗?”几个军官对视。兴奋敛去。刚才说话的军官。俯身对王强。
“好好养伤。英雄。”
跟着其他人离开。脚步声渐远。病房安静。只剩下消毒水味。呼吸声。挥之不去的疼痛。院长走到床边。检查吊瓶。看看王强脸色。没说话。调整被角。王强闭眼。累。身体累。心累。英雄。烙铁。烫在神经。眼皮沉重。意识模糊。黑暗涌来。吞没他。
总裁办公室。厚重窗帘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空气里弥漫着雪茄烟草的气味。还有旧纸张特有的陈腐气。常凯申坐在宽大的橡木办公桌后。指节敲击着一份电报。脸上难得露出明显的喜色。战报。徐州前线递来的捷报。纸页边缘因反复摩挲微微卷起。
“德邻这次打得不错。”声音不高。带着一丝疲惫下的满意。
“没有让我失望。”他看向站在桌旁的陈布雷。
“静波也功不可没。”
“知人善任。”
“战果辉煌。”
常凯申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呷了一口。温热的白水顺着喉咙滑下。似乎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
“全国士气为之一振。”
“这是最关键的。”陈布雷微微躬身。镜片后的眼睛看着桌面。
“委座英明。”
常凯申摆摆手。不喜欢这种奉承。尤其在独处时。
“有功。就要赏。”他的手指再次落在战报上。
“你去问问德邻他们。”
“前线还缺什么。”
“武器弹药。粮草补给。”
“能满足的。尽量满足。”
“告诉他们。我很高兴。”
“再接再厉。”
“务必达成徐州会战的既定目标。”
“是。委座。”陈布雷应声。准备记录。常凯申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对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陈布雷停下笔。等待指示。
“德邻电报里提到的那个中士。”常凯申手指在桌上点了点。
“叫什么来着?”陈布雷迅速翻阅手中的另一份文件。
“报告委座。叫王强。”
“原是马夫。”
“马夫?”常凯申挑了挑眉。这个身份让他有些意外。随即又化为一丝兴趣。
“德邻建议。提拔他为上尉。”
“嗯。”常凯申沉吟片刻。
“一个马夫。抓了两个鬼子少将,六个佐官。”他重复了一句。脸上露出一抹深思熟虑后的笑意。
“可以。”
“批准。”
“这事要好好宣传。”
“这是一个信号。”常凯申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
“将军立功。要赏。”
“士兵立功。同样要重赏。”
“这才能激励三军用命。”
“让全国百姓看看。”
“党国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为国效力的人。”
“哪怕他只是个马夫。”他停下脚步。看着陈布雷。
“你亲自去办。”
“让德邻替我授勋。”
“好好照顾这个小鬼。”
“伤势如何?”陈布雷回答。
“报告委座。身受重伤。但无性命之虞。”
“正在后方医院救治。”
“那就好。等他好了之后我要亲自铨叙他上尉军衔!”陈布雷眼珠子都快掉地上。授予上尉。还铨叙上尉。这都是没有过的事情。一个上校铨叙也就中尉上尉。这恩宠可真是忒大了。
常凯申重新坐下。拿起那份关于王强的简报。寥寥数语。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形象。
“这个中士。有点意思。”陈布雷附和。
“是。临危不乱。引导炮击。确实难得。”常凯申看着材料。眼神锐利。仿佛能穿透纸张看到那个人。
“是个好苗子。”他做出判断。手指在桌上敲定。
“布雷。”
“卑职在。”
“你。带上我的手令。”常凯申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空白委任状。又拿出一支派克金笔。笔尖在纸上留下苍劲的字迹。墨水未干。他将委任状递给陈布雷。
委任状
陈布雷双手接过。内心澎湃。小心翼翼。如同捧着千钧重物。他看到了上面的内容。除了晋升上尉。还有一句。
“亲自交给他。”
“以示恩宠。”
“告诉他。”常凯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权威。
“等徐州会战结束。”
“让他去黄埔。”
“军官学校。”
“当我的学生。”
陈布雷心中微震。委座的学生。这分量。远超一个上尉军衔。这个马夫王强。一步登天。
“是。委座。卑职一定办到。”陈布雷挺直身体。转身。将委任状贴身放好。快步走出办公室。使命在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