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时三刻。
拒巫城外,暗夜奔袭。
以往到这个时间虽然关闭城门,但那是出于安全考虑,实际上城内并不宵禁,这个点正是夜生活开始的时候,不说灯火辉煌,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寂静无声。
哒哒哒——
一人一马立在南城城墙外,看着城墙上巡视的治安司官差,思考如何进城……
今天的人数,为何会这么少?
而且很多熟悉的面孔都没看到……
这两个月赵继歌频繁从南城进出,什么时候归谁值班他早就摸得的一清二楚,与官差们的关系也处的不错,即便回来再晚也能给他开门。
现在赵继歌不敢确定,在岳松涛死后,拒巫城治安司是否倒向杨凯……
他是真不想对这些熟悉的朋友下手……
由于并未遮掩身形,城墙上的巡丁很快就发现了赵继歌,激动地连连高呼:
“是赵兄弟,赵兄弟回来为头儿报仇了!”
闻讯,所剩无几的官差聚上城头,确定是赵继歌后,值守的副伍长高成命令道:“还愣着干嘛,快去开门!”
“是!”
听到城墙上的动静,赵继歌确定治安司的官差还未倒向杨凯,也知道岳松涛的死是无法挽回的……
要是自己能早点回来就好了……
哐当——
厚重城门被缓缓推开,赵继歌深吸一口气,翻身下马扯住缰绳,牵着白龙马朝光亮走去……
他一直如此,在每次经过城门的时候下马,给这些官差最基本的尊重……
哪怕岳松涛已经逝去,但大家还是朋友,他不想因为此事就破坏大家的情谊。
赵继歌走的很慢,有些不愿面对的意味,但官差们却等不及,蜂拥出城纷纷下跪,领头的高成悲呼道:
“赵兄弟,求你替头儿还有兄弟们报仇!”
见此一幕,赵继歌急忙甩开缰绳,上前将官差们一一扶起,最后来到高成面前,紧紧握住他的手:
“高大哥,你给我具体讲讲,城内发生了什么事情。”
被搀扶起来的高成泪如雨下,声音异常哽咽:
“都死了,头儿跟二十三名弟兄,他们被武法司肃查使虐杀,弘文老弟是被杨凯杀死的,他们死的太惨了,那个姓楚的兄弟,被打断四肢装进笼子里,连狗都不如啊……”
伴随着高成的讲述,因公未去的官差哭的悲惨,岳松涛等人的尸体是他们收拾的,从断裂的躯干上能看得出死前遭受了何种折磨……
最关键的是,武法司的人逼迫他们收尸,却不准他们将尸体带回治安司,就这么摆在城主府前暴晒,说这都是罪证,等着日后清算……
终于,赵继歌再也忍不住,眼眶蓄满热泪,紧紧拥抱高成:
“没事,现在只剩杨凯一人了,我向你们保证,他必死无疑。”
官差们听到这句话,这才细细打量赵继歌的状态,手部血肉模糊,面庞有些青肿,衣袍也有些撕裂,明显就是才经历大战没多久……
身后的马匹侧方挂着三十六节钢锏,是那个肃查使的武器,结果一目了然。
高成嘴唇嗡动,作势又要领着官差们下跪,把赵继歌吓得连忙制止:
“且慢!我有事情要拜托你们!”
官差们停下动作,等着赵继歌发号施令:
“赵兄弟您请讲,哪怕要我们拿命去消耗杨凯也无所谓!”
“我需要你们珍惜自己的生命,把杀人这事交给我。”赵继歌急忙安抚,“此事结束,后面必定会有大风波,岳大哥跟二十四名烈士已经逝去,治安司的幸存者八成会判定为同党,我需要你们喊上剩余兄弟,带着家人连夜搬往巫蛊部,我在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也别忘记死去兄弟们的家人,一定要替我将他们照顾妥当!”
话外之意,就是赵继歌觉得自己可能会死,不然为何要将此事交给他们……高成的语气有些颤抖:“赵兄弟,那你呢?”
赵继歌露出了放心的表情:“我去给你们拖延时间。”
“杨凯已经去调兵,会死的啊!”
得此消息,赵继歌连催带赶:
“正因如此,你们再不走就走不了,我不希望再有无辜者丧命!”
官差们依依不舍的分别,赵继歌却翻身上马,只留下:
“大家都好好活着,咱们一定还有机会把酒言欢。”
——————
进城后。
目之所视,皆尽缟素,满城丧幡。
对他们来说,那位已经死去的旗尉,才更像是城主。
至于杨凯,现在每个人都知道,贪财的刽子手而已。
朝廷又是什么?
百姓们不能得到准确答案,但他们很清楚一件事,命人屠戮亲朋好友的,就是该死的朝廷!
当统治阶级的砍刀朝就义者落下,百姓们很容易就看清他们的面貌,在愤慨的同时,又对牺牲的烈士们献上最崇高的敬意。
他们手无寸铁,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期盼熟悉的赵大侠出手,最起码把那些发臭的尸首,带出来好好埋葬……
看着在这个点还守在门口,对自己表示支持的百姓们,赵继歌一一点头回应。
从官差口中,他得知楚狂刀没死,就关在城主府前,这是必须要救的。
路过岑氏兽医馆,赵继歌在心里对岑家姐妹道声抱歉,可能要失约了……
不过只要大家以后还活着,总能兑现承诺的,不是吗?
下定决心,赵继歌一往无前:
“驾!”
——————
城主府前。
三人组搬了三张躺椅,就躺在街道上守着尸体,哪都没去。
事情都这样了,他们知道去哪都不安全,还不如在这待着,什么都不掺和……
他们今天做的事情,算是仁至义尽,对得起岳松涛给他们的那点银票……
要硬说过错,就是在得知盛老鸨上报那天,没有提前告知。
拜托,他们可是武法司的人,还能指望有多给反贼面子,要是反过来通风报信,被查出来后岂不成同党了?
希望能活下来吧……
纵使尸臭难闻,丁达还是对张旗恭维道:
“老大,今天真是凶险,要不是你,我们俩估计早死了,守着尸体是最安全的活。”
张旗眯眼摇头:
“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别放松下来,肃查使已经出城,要是赵继歌与其恰恰相遇,现在想必已经分出了胜负。”
“谁会赢?”计晓有些好奇。
“你们觉得呢?”张旗将难题抛了回去。
两位瓢虫思索片刻,意见不是很统一,丁达认为赵继歌能活下来,但肯定不会很轻松,而计晓也认为赵继歌会活下来,但会受重伤,无力再战……
至于张旗,由于没看到赵继歌拳断钢锏那一幕,更看好楚刀凌一点,但也认为楚刀凌会自此沦为废人……
三人各自持有意见,决定下重注梭哈……
被关在笼子里的楚狂刀也加入了进来,他认为赵继歌会很轻松的赢,由于没钱下注只能佘着,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心情搞这些……
哒哒哒——
马蹄声打断了嘈杂的争论,当看见马上几乎安然无恙的赵继歌,还有他手中所持钢锏后,三个靓仔觉得天有些塌了。
“哈哈哈!”
楚狂刀笑的格外猖狂,不知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是大仇得报的畅快。
也有可能是赌注的胜利……
只是他越笑声音越小,眼神逐渐黯淡下去,变得极为悲伤。
马上的赵继歌知道楚狂刀为何这样,大家都死了,就他还活着,怎能不伤感?
由于摆在道路上的尸体盖着白布,赵继歌看不清就义者的死状,他也不想看清……
或者说,他此刻并没有勇气面对……
就在三人组大汗淋漓之时,赵继歌沙哑开口:
“我知道事情跟你们无关,所以给你们一个机会,是死是活你们自己选。”
哐当——
三人组毫不犹豫的丢下手中钢锏,打开关押楚狂刀的笼子,将他搀扶到躺椅上后,闪到远方装老实,领头的张旗语气格外谦卑:
“哪里的话,我们始终是您最好的朋友,特地在这守着,就是等着您来接走这位刀宗弟子,尸体我们等会就拜托百姓……不对,我们亲自出城埋了,您看可好。”
咚——
赵继歌没有回答他们,很干脆地跳下马背,态度表明了一切。
要是觉得不好,回答三人组的就是钢锏砸头了,三人组也很清楚赵继歌的为人,纷纷松了一口气,站在街边好似路边三条……
他径直走到楚狂刀身侧蹲下:“还好吗?”
“好歹是活下来了……”
“是啊,要是你死了,我该如何面对鲁大哥,我可是答应他照顾好你的……”
此话一出,楚狂刀嚎啕大哭:
“都死了,就我还活着啊!你知道岳小兄弟死的多惨吗,他被杨凯那个杂种拿短棍砸断了脊椎,活生生被敲断全身骨头,连喉管都被打烂了,是被活活憋死的!”
“我知道,我知道……”赵继歌牢牢抱紧楚狂刀,“现在我有任务交给你,事关数百条人命,你要振作起来,活下来才能向这个世道报仇。”
“我现在是个废人啊……”望着折断的四肢,楚狂刀有些绝望。
“忍一忍。”
赵继歌趁楚狂刀还未反应过来,快速掰正他的骨头,而后将身上的丹药取出来,一股脑地朝他的嘴里塞。
楚狂刀忍着剧痛吞下丹药,这些还远远不够治疗他的伤势,直到他看到赵继歌拿出了道教金丹……
发现赵继歌二话不说,又要往自己嘴里塞,楚狂刀偏过头去:
“这丹药太贵重了,你留着自己用。”
“快吃,我手里还有。”赵继歌耐心劝告,“现在不是争这些的时候,杨凯已经去调兵,据我所知城外兵营有近千名骑兵,还有一位兵家宗师,两拨逃难人群都是步行,我得拦住他们的追击,你要去保护治安司官差,以及牺牲者的家属们,你想死,也要死得有意义。”
楚狂刀只好吞下金丹,闭目调息吸收药力,他已经感觉到伤势正在好转。
轰隆隆——
城中官道一阵震动,以二人的耳力,知道这是骑兵从北城城门进城借道,准备从南城城门直出追击,以此减少绕行距离。
“你不用管,安心恢复伤势即可。”
“好。”
既然赵继歌开口,楚狂刀没有不信任的理由,继续闭上眼睛,大敌当前不崩于色。
赵继歌在一旁喋喋不休:
“以后红嫣就剩一个人了,你跟无为要多帮帮她,我怕她挺不过去……”
“要记得告诉她们,当前要依靠工农联盟,农业凋零归凋零,农村的潜力还是很大的,武夫护道的事情我如果没死,肯定能解决……”
“不仅要建设根据地,还要朝外发展,让大家不要窝在家里读死书,经常派人来城里做地下宣传,这也是锻炼的方式,城里百姓都渴望有人能领导他们……”
“在巫蛊部要跟当地群众处好关系,要组织生产建设,不能只吃他们提供的,还要加强武备,以后背靠十万大山打游击,要是当地群众有困难,也要积极帮助,我们的力量来源于广大劳动群众……”
“……”
告别的时间太短,想说的话语太多。
当玄铁军压境之时,楚狂刀终于睁开眼,伤势恢复的七七八八:
“还是我来拖延吧,怎么能让你冒着生命安危行事呢……”
“不,你都跌到气血境了,就别说这种胡话好吗。”赵继歌恨不得一拳打飞楚狂刀,“搞快点,马就在后面,老马识途,它会自己往回跑的,回去后找岑家姐妹俩,让她们给你的伤势治好,不能就让你这么废了。”
知道事态紧迫,楚狂刀不再犹豫,翻身上马,临走前朝赵继歌拱手行礼。
赵继歌同样回礼:
“投身革命即为家,血雨腥风应有涯;终有一日再相见,人间遍种自由花。”
诀别诗以自由为名,对应着两人初见时,关于自由的争论,洒脱中却带着悲壮,楚狂刀强忍泪意:“我等你回来。”
“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