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的身体在陈小雨怀中渐渐冰冷,最后凝固在脸上的惊骇如同冰锥,狠狠扎进陈小雨的心脏。巨大的悲痛瞬间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只能死死抱着那失去生机的躯体,喉咙里发出无声的呜咽,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滴落在江雨苍白冰冷的脸颊上。仓库内死寂得可怕,只有她自己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还有……江夏额头那个烙印孔洞边缘,极其缓慢、如同活物般渗出的粘稠暗红釉泪,滴落在冰冷泥地上的细微声响。
*滴答…滴答…*
每一声轻响,都像是绝望的倒计时。
就在这时——
吱呀……
那声如同生锈门轴转动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再次从仓库门口的方向传来!
陈小雨布满血丝的泪眼猛地抬起,如同受惊的困兽,死死钉向门口!
锈蚀的铁皮门依旧歪斜地敞开着,门外是灰霾天空下破败的废墟轮廓。然而,在门口内侧,冰冷粗糙的泥土地上,就在刚才那声异响传来的位置——
一小滩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正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水银,在极其缓慢地……蠕动、汇聚!
它无声地流淌着,所过之处,留下湿漉漉的、散发着浓郁腐朽气息的暗红轨迹。在陈小雨惊骇欲绝的注视下,这滩粘稠的釉泪,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揉捏塑形,短短几秒钟内,竟凝聚成了一个仅有巴掌大小、形态极端简陋的暗红釉质“人形”!
它没有五官,整个身体如同半凝固的蜡烛般不断流淌、变形,维持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不稳定形态。构成它身体的粘稠釉质在昏暗光线下泛着邪异的暗红光泽。在它那勉强算是“头部”的位置,两个微小的、不断向下滴落着粘稠釉泪的凹陷,如同空洞的眼窝,散发出纯粹的、冰冷的恶意。
更让陈小雨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是,这微小的釉泪人形,自“诞生”起,就没有看向仓库内悲痛的她,没有看向昏迷濒危的江夏和吴振。
它那由滴落釉泪构成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死死地、贪婪地……锁定着旁边墙壁上,一块被厚厚灰尘覆盖、斜插在破木箱缝隙里的——巴掌大小的、布满裂纹的玻璃残片!
光滑的玻璃表面,虽然蒙尘,却依旧清晰地倒映着仓库内的景象:陈小雨抱着江雨尸体痛哭的侧影,江夏额头渗着釉泪的恐怖烙印,吴振灰白釉化半边身体如同石雕的轮廓……一切都如同一个微缩的、静默的死亡舞台。
那微小的釉泪人形,对着玻璃残片中的倒影,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它那流淌的、粘稠的釉质“手臂”!
它的动作笨拙而诡异,仿佛初生的婴儿在尝试控制陌生的肢体。流淌的釉质手臂尖端微微抬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执着,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朝着玻璃残片的表面……伸了过去!
目标,赫然是玻璃倒影中……陈小雨染血的肩膀位置!
一股无法言喻的冰冷寒意瞬间攫住了陈小雨!她感觉自己的右肩胛骨下方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那感觉并非物理伤害,更像是……某种冰冷的、粘稠的意志,隔着无形的屏障,在强行“触碰”她的精神投影!
“呃!”陈小雨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刺痛传来的地方!皮肤完好无损,但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刺痛感却无比真实!
就在那粘稠的釉质指尖即将触碰到蒙尘玻璃表面的瞬间——
嗡!!!
陈小雨怀中,紧贴着江雨冰冷身体的那本破烂油布日记本,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灰白光芒!光芒如同实质的火焰,瞬间驱散了周围的昏暗!日记本剧烈地震动着,仿佛要挣脱她的怀抱!那被血浸透的残页自动翻开,记录着“茧房共鸣,余音……”的那一页上,那个倒置的螺旋纹符号和连接着汉娜指纹的节点,正疯狂地闪烁着纯净到极致的光晕!光晕的核心,那点之前被激发、早已黯淡的铂金光点,此刻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亮起一点针尖大小的、冰冷的金属光泽!
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并非攻击那微小的釉泪人形,而是……直指陈小雨的精神!
轰——!
一股庞大、混乱、充满了无尽窑火、痛苦哀嚎、冰冷俯瞰和……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属于汉娜·施耐德最后绝望的意志洪流,如同被强行开启的闸门,顺着那刺目的灰白光芒,狠狠地灌入了陈小雨的脑海!
“啊——!”陈小雨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头痛欲裂!无数破碎的画面疯狂闪现:
* **冰冷的深坑底部,汉娜蜷缩在逆纹之柱旁,用染血的指甲,在基石缝隙深处,极其艰难地刻下一个倒置的、如同闭合眼睛的螺旋纹!她沾满血污的脸上,泪水混合着绝望,嘴唇翕动:“……正音…铸牢笼…逆纹…是裂痕…钥匙…在回响…里……” 刻完最后一笔,她耗尽力气,头无力地垂下,目光却死死盯着基石下方那片冰冷的泥土,仿佛那里藏着最后的答案。**
* **画面猛地切换!一个极其幽暗、深埋地底、布满巨大古老釉质陶瓮的密室!摇曳的火把光芒下,一个穿着施耐德家族古老服饰、面容枯槁的老妇人跪在最大的陶瓮前。陶瓮表面刻满了痛苦扭曲的人脸浮雕,瓮口散发着浓烈的腐朽釉料气息。老妇人手中捧着一本陈旧的笔记(汉娜日记的前身?),笔记翻开的某一页,边缘用暗红釉料画着一个倒置螺旋纹!她布满皱纹的手指颤抖地抚摸着一个放在陶瓮边缘的、沾满暗红污渍的铂金珠。她浑浊的眼睛里没有狂热,只有无尽的悲伤和恐惧,嘴唇无声地开合:“……钥匙…是骗局…门…从来…就没关……我们…才是…祭坛……”**
* **画面再次破碎!变成一片巨大的、光滑如镜的暗红空间(镜渊雏形?)!无数被釉质覆盖的痛苦人形被无形的丝绦拉扯着,悬浮在空中,如同风干的标本。空间的中心,一个由纯粹暗红釉光构成的、巨大的、冰冷的瞳孔缓缓睁开!瞳孔深处,映照出老妇人绝望的脸!一个宏大、冰冷、非人的呓语在空间回荡:“……胎衣…终将…覆盖…归巢…之门…即…万物之镜……”**
“呃…嗬…”陈小雨痛苦地蜷缩起来,抱着头颅,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淌下,混合着泪水。这记忆洪流的冲击太过猛烈,几乎要将她的意识撕裂!但江雨临死前那句“倒着的眼睛”和“钥匙是骗局”的呓语,与此刻涌入的记忆碎片轰然对撞,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星!
倒置的螺旋纹……像闭合的眼睛……汉娜刻下的……老妇人笔记上的……钥匙是骗局……门从未关闭……我们才是祭坛……胎衣覆盖……归巢之门即万物之镜……
所有的碎片在剧痛的刺激下疯狂旋转、拼凑!一个惊悚到极点、令人窒息的真相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陈小雨的心脏!
施耐德家族世代守护的,根本不是熔炉!也不是釉母的茧房!他们自身连同那些被献祭者,连同这座城市被釉质覆盖的废墟……都是“门”的一部分!一扇巨大、无形、以铜苦和釉质为“胎衣”覆盖的……“门”!
而汉娜发现的“裂痕”——那倒置的螺旋纹(闭合的眼睛),根本不是什么破坏“音腔”的钥匙!那是……另一扇更隐蔽的“门”!一扇被汉娜用生命短暂“堵住”,却从未真正关闭的……后门!一扇连接着祖母本源意志的……“镜中之门”!
真正的“钥匙”,从来就不是某个物品或某个仪式!而是……痛苦本身!是烙印本身!是施耐德家族血脉中代代相传的、被祖母标记的……痛苦回响!当痛苦和烙印达到极致,当“胎衣”成熟覆盖万物,那扇“门”——那面覆盖万物的“镜”——便会洞开!“归巢”便会完成!
江夏额头的烙印,是门上的锁孔!吴振体内被封印的侵蚀,是门上的裂痕!她们所有人身上被釉母之血触碰的痕迹,都是连接这扇“门”的……引线!
那微小的釉泪人形,它触碰镜面倒影的行为……不是在攻击!它是在……叩门!在用这最微小的痛苦凝聚体,去触碰“万物之镜”的边缘,去试图撬开那扇从未真正关闭的……“镜中之门”!
就在这意识被真相冲击得几乎崩溃的瞬间——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热针穿透薄冰的声响,在死寂的仓库中清晰无比地响起!
陈小雨猛地抬头!
只见仓库门口,那个微小的釉泪人形,它那流淌的、粘稠的釉质指尖,终于……轻轻地、点在了那块蒙尘的玻璃残片表面!
接触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却极其尖锐的高频震颤,瞬间穿透了玻璃,穿透了空气,狠狠扎入陈小雨的脑海!她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如同被两根烧红的钢针同时贯穿!眼前瞬间被一片旋转的暗红光影覆盖!
玻璃残片表面,那被指尖触碰的点,并未破裂!反而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荡漾开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暗红色的涟漪!涟漪急速扩散,瞬间覆盖了整个玻璃残片的表面!
玻璃倒影中的景象瞬间扭曲、变形!
倒影中陈小雨染血的肩膀位置,在涟漪扩散的中心,一点极其细微的、粘稠的暗红釉光,如同被画笔点染般……凭空浮现!那点釉光并非静止,它如同活物的种子,在倒影的皮肤下极其缓慢地……晕开、蔓延!形成一小片模糊的、不断扩散的暗红污迹!
与此同时,陈小雨感到自己真实的右肩胛骨下方,那之前传来刺痛的部位,皮肤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烧感!仿佛真的有一滴滚烫的、粘稠的釉泪,正从内而外地……侵蚀着她的血肉!
“啊!”她痛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撕开肩头破烂的衣服!
昏暗的光线下,只见她右肩胛骨下方,原本完好的皮肤上,赫然出现了一小片指甲盖大小、边缘模糊、颜色深暗的……暗红瘀痕!瘀痕的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暗红光泽在缓慢流转,每一次流转都带来一阵灼热的刺痛!那形态、那感觉,与江夏额头上渗出的釉泪痕迹……如出一辙!
镜中之蚀!那怪物通过触碰倒影,将侵蚀……直接烙印在了她的现实身体上!
玻璃残片上,涟漪缓缓平息。倒影中那片暗红的污迹停止了扩散,却顽固地留在了“陈小雨”的肩膀上,如同一个邪恶的印记。那个完成了“叩门”仪式的微小釉泪人形,似乎耗尽了所有的“活力”,构成它身体的粘稠釉质如同融化的蜡油,迅速地瘫软、流淌回地面,重新化作一小滩毫无生气的暗红液体,只有中心一点极其微弱的釉光,如同熄灭前的火星,闪烁了一下,最终彻底黯淡。
仓库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绝望。
陈小雨捂着肩头那灼痛的新烙印,冷汗浸透了后背。她看着地上那滩死寂的暗红液体,又看了看玻璃倒影中自己肩膀上那片邪恶的暗红污迹,最后目光扫过怀中江雨冰冷的尸体、昏迷中额头依旧渗着釉泪的江夏、以及灰白釉质下暗红光芒再次微弱亮起的吴振……
江雨临死前看到的“倒置眼镜”,汉娜刻下的“裂痕”,老妇人笔记上的“骗局”,釉母低语的“万物之镜”……所有的线索如同冰冷的锁链,将她牢牢锁死在这个绝望的真相里。
门从未关闭。钥匙是骗局。她们,连同这片被釉质覆盖的废墟,都是门的一部分,是覆盖“万物之镜”的胎衣。而那个微小的釉泪人形,它刚才完成的,不仅仅是对她的侵蚀。
它是在……验证!
验证这“镜中之门”……是否真的……还能被叩响!
答案,如同她肩头那灼痛的烙印一样,冰冷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