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笛声如同撕裂夜幕的利刃,瞬间将仓库里凝固的血腥与暴戾切割得支离破碎。红蓝光芒透过敞开的仓库大门,在斑驳的水泥地上疯狂旋转,映照着满地狼藉和痛苦呻吟的打手。
“警察!不许动!双手抱头!”威严的喝令伴随着纷乱的脚步声涌入。
板寸头和那个被鹿玖踹飞的巨汉早已被李如玉随手拂倒,此刻如同死狗般瘫在地上,被冲进来的警察迅速反铐。那个被废了腿和胳膊的倒霉蛋,还有被李如玉点麻手臂的瘦猴,更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痛苦的呻吟。
“鹿玖!鹿玖!”苏青第一个扑到角落。李如玉半跪在地,月白的衣袂沾染了点点刺目的猩红。她一手稳稳托着鹿玖的后颈,另一手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无形气劲,正快速点向鹿玖胸前几处要穴。她的脸色比鹿玖还要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颈侧那抹青玉微光在警灯闪烁下若隐若现,急促地、紊乱地跳动着,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她身体极其轻微的颤抖,显然在强行压制自身反噬的同时,透支着最后的力量为他稳定伤势。
鹿玖双目紧闭,嘴角残留着未干的血迹,左臂软软垂着,胸膛微弱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李如玉紧绷的心弦。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苏青对着冲进来的警察嘶吼,声音带着哭腔。
* * *
消毒水的味道冰冷而刺鼻,取代了仓库里熟悉的甜香和汗味。惨白的灯光下,鹿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左臂打着厚厚的石膏,固定在胸前。点滴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缓慢地注入他的静脉。
病房里很安静。苏青趴在旁边的陪护椅上睡着了,眼镜歪斜,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王婶她们被鹿玖坚持劝回去休息了,工坊不能停,磐石不能倒。
只有一道清冷的身影,如同亘古不变的玉雕,静静伫立在窗边。李如玉换下了那身染血的月白练功服,穿着一身苏青临时买来的素色棉麻衣裤,长发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颊边。窗外的霓虹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却无法驱散她眉宇间那份深锁的疲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她的目光,长久地落在鹿玖沉睡的脸上。那双总是带着沉稳和锐利的眼睛紧闭着,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少了几分平日的坚毅,多了几分难得的脆弱。看着他嘴角干涸的血迹,看着他胸前缠着的绷带,看着他打着石膏的手臂……
昨夜仓库里那声如同受伤雄狮般的暴吼,那不顾一切挡在她身前的背影,那喷溅在她衣襟上的滚烫鲜血,还有那句微弱却清晰如烙印的“别怕……我在……”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反复回放。
一种极其陌生、如同冰层下暗流汹涌的情绪,在她沉寂千年的心湖深处激烈地冲撞着。是愠怒?怒其不自量力,以卵击石?是……后怕?若非他拼死相护,自己强压的反噬在围攻下彻底爆发,后果不堪设想?还是……一种更深沉、更灼热的、名为“动容”的东西?
她从未被人如此……护在身后。在大华,她是至高无上的帝王,是万民的屏障。只有她守护别人,何曾需要他人以命相护?更遑论是一个……在她眼中曾如蝼蚁般的凡俗青年。
这份沉甸甸的、带着滚烫鲜血的守护,如同投入深潭的陨石,在她固若金汤的心防上,砸开了一道难以愈合的裂痕。一种名为“羁绊”的藤蔓,正悄然沿着这裂痕,疯狂滋长。
颈侧那抹青玉微光,在无人察觉的衣领阴影下,极其微弱地、持续地闪烁着,光芒不再紊乱刺目,而是呈现出一种温润却带着余烬般的疲惫感,仿佛也在艰难地抚平昨夜的创伤。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张警官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记录本,看到窗边的李如玉,微微颔首示意。
“李女士,鹿先生情况怎么样?”
“已无性命之忧。”李如玉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鹿玖脸上。
“那就好。”张警官松了口气,“现场勘查和审讯结果都出来了。那几个打手,是本地一个臭名昭着的讨债公司的人,领头的外号‘黑熊’。他们供认不讳,是受陈明远指使,目的就是强抢配方和……带走你。”张警官顿了一下,眼神锐利,“陈明远也已经被我们控制了。证据链非常完整,包括他昨晚派去盗窃未遂的那个‘麻杆’的指认,以及今早网络上曝光的监控录像和他那块表。教唆盗窃、寻衅滋事、故意伤害……数罪并罚,他这次跑不了。”
张警官的语气带着一丝解气:“另外,针对之前网络上对‘磐石工坊’的恶意造谣诽谤,我们也锁定了几个主要的水军头目,都和陈明远有资金往来。‘磐石’的声誉,很快就能恢复。”
“有劳。”李如玉微微颔首,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
“应该的。”张警官合上记录本,“仓库那边已经解封,现场也清理了。等鹿先生好些,随时可以回去。这次……多亏了你们。”他的目光扫过李如玉略显苍白的脸和鹿玖病床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张警官离开后,病房再次陷入沉寂。窗外的天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鹿玖的眼睫,在熹微的晨光中,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李如玉立刻察觉,缓步走到床边。
鹿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消毒水的味道让他皱了皱眉,左臂和胸口的剧痛清晰地传来。然后,他看到了床边静静伫立的李如玉。
晨光透过薄纱窗帘,柔和地洒在她身上。素色的棉麻衣衫衬得她身形清瘦,脸色虽然依旧带着疲惫的苍白,但那份拒人千里的冰封感,似乎被晨光融化了几分。她垂眸看着他,那双清冷的凤眸深处,没有了往日的漠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鹿玖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审视,有尚未散去的凝重,还有一丝……难以解读的深沉。
“你……”鹿玖的声音干涩沙哑,刚开口就牵动了胸口的伤,一阵闷咳。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按住了他未受伤的右肩。动作很轻,带着一种生疏的、却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
“莫动。”李如玉的声音响起,依旧是清冷的调子,却少了几分冰寒,多了一丝……或许是错觉的温缓?“气脉不稳,静养。”
她的指尖隔着薄薄的病号服,传来微凉的触感,却奇异地抚平了鹿玖咳嗽带来的躁动。他安静下来,目光贪婪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晨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下颌线,几缕散落的发丝在光线下泛着柔光。颈侧的衣领微微敞开,那片肌肤在晨光下细腻如瓷,昨夜那惊心动魄的青白裂痕和紊乱光芒,已彻底消失无踪,只留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感,让人心尖发颤。
“你……没事吧?”鹿玖艰难地开口,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昨晚……那光……”
李如玉按在他肩头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收拢了一下。她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也没有立刻回答。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如同寒潭映入了晨曦,静静地回望着他,仿佛在审视他话语里那份毫不掩饰的关切和担忧,也在衡量着某些东西。
沉默在晨光中流淌,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却奇异地并不冰冷。
许久,就在鹿玖以为她不会回答时,李如玉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沉甸甸:
“吾身之异,乃旧日之痕,亦为枷锁。昨夜强行施为,牵动旧伤,故显于外。”她的话语,第一次正面承认了那青玉微光的存在,并将其定义为“旧日之痕”和“枷锁”。没有解释具体是什么,却清晰地传递了它的沉重和危险性。
她微微停顿,目光落在鹿玖打着石膏的手臂和苍白的脸上,那眼神里的复杂情绪再次翻涌,最终化为一句带着奇异力量的低语:
“汝之伤……因吾而起。此情……吾记下了。”
“此情……吾记下了。”
六个字,清冷如故,却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鹿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这不是感谢,不是歉意,而是一个帝王对一份沉重守护的郑重承诺!是李如玉以她的方式,在两人之间那座无形的冰墙上,亲手凿开了一道缝隙!
鹿玖的心脏狂跳起来,牵动着伤口隐隐作痛,但他浑不在意。他看着李如玉那双映着晨光的眼眸,看着那份沉淀了千年、此刻却为他而起的郑重,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疼痛和疲惫。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伤口,变成了一个有些扭曲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值了。”
声音很轻,却带着磐石般的重量。
李如玉深深地看着他眼中那份纯粹的、毫无杂质的赤诚,按在他肩头的手指终于缓缓松开。她直起身,转身望向窗外渐渐明亮的天空,只留给鹿玖一个清冷而挺直的背影。但在那晨曦勾勒的轮廓里,鹿玖似乎看到,她紧绷的肩线,极其轻微地松弛了一分。
窗台上,苏青带来的那盆绿萝,在晨光中舒展着嫩绿的新芽。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依旧冰冷,磐石的重伤也远未痊愈。但一缕名为“新生”的暖意,已悄然在晨光中、在两人无言的对视里、在那句沉甸甸的“此情吾记”中,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