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鲁汶笼罩在一层薄雾中,哥特式建筑的尖顶若隐若现。我们三人在中央图书馆门前碰头时,老张正捧着个纸袋狼吞虎咽地吃着华夫饼,糖粉沾满了他的胡茬。
\"你俩昨晚去哪了?\"老张含糊不清地问,\"我等到半夜。\"
老邻居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秒:\"吴克有私事。\"
我没接话,抬头打量着这座欧洲最古老的大学图书馆之一。砖红色的外墙爬满藤蔓,彩绘玻璃窗在晨光中泛着微光,整栋建筑像一本厚重的古籍,静静等待着被人翻阅。
夏琳准时出现在台阶上,今天她换了件深蓝色高领毛衣,衬得肤色越发白皙。\"跟我来,\"她压低声音,\"我已经和档案室的管理员打过招呼了。\"
图书馆内部比外观更加震撼。挑高的大厅里,橡木书架直达穹顶,需要移动梯子才能取到上层的典籍。我们的脚步声在石板上回荡,惊起几只栖息在窗棂上的鸽子。
\"这里收藏着1870年以来的拍卖行记录,\"夏琳带我们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包括很多...来路特殊的中国文物。\"
老邻居立刻凑到书架前,手指轻轻划过书脊,像在抚摸情人的肌肤。他抽出一本皮质封面的册子,吹去灰尘,封面上烫金的\"christie's 1898\"字样已经有些褪色。
\"找到了,\"他突然说,声音有些发颤,\"1898年6月,布鲁塞尔专场拍卖会。\"
我们围过去。发黄的纸页上记录着一批\"来自远东的珍贵艺术品\",其中就包括\"一件乾隆年制珐琅彩花鸟纹瓶\"。拍卖记录显示,它被一位\"J.男爵\"以300法郎购得。
\"三百法郎?\"老张瞪大眼睛,\"这他娘的不是明抢吗?\"
夏琳苦笑:\"那个年代,很多中国文物都是这样流失的。\"
我盯着那条记录,胸口发闷。三百法郎,还不够当时欧洲贵族一顿晚宴的花销,却买走了一件凝聚着无数匠人心血的珍宝。
\"这个J.男爵,\"老邻居突然问,\"是不是德·维特家族?\"
夏琳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猜的,\"老邻居合上册子,\"萨布隆那边有家古董店,橱窗里摆着德·维特家族的纹章。\"
我正想细问,手机突然震动。是艾玛发来的短信:\"今天有空吗?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我回复:\"下午三点后可以。\"
\"怎么了?\"老张凑过来,我迅速锁上屏幕。
\"没事,\"我转向夏琳,\"能查到这位男爵后人的信息吗?\"
夏琳点点头:\"德·维特家族现在的主人是弗朗索瓦男爵,住在阿登山区的一座城堡里。不过...\"她犹豫了一下,\"他从不接待陌生人,尤其是冲着藏品去的。\"
老邻居眯起眼睛:\"总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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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我们在鲁汶的唐人街吃了饭。这家叫\"岭南小馆\"的餐厅藏在一条小巷里,老板是位七十多岁的潮州阿伯,听说我们来自北京,特意送了一碟自家腌的酸菜。
\"你们找古董?\"阿伯用布满老茧的手给我们添茶,\"老周可能帮得上忙。\"
\"老周?\"老张嘴里塞满了叉烧。
\"布鲁塞尔华侨商会的,\"阿伯压低声音,\"他年轻时给德·维特家做过园丁。\"
我们交换了个眼神。老邻居立刻掏出钱包:\"阿伯,这顿我们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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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二十分,我站在鲁汶火车站前等艾玛。她开着一辆墨绿色的老式甲壳虫出现,摇下车窗时,阳光在她的金发上跳跃。
\"上车,\"她笑着说,\"带你去看看真正的比利时。\"
甲壳虫驶出城区,沿着运河公路向北行驶。艾玛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随着收音机里的爵士乐轻轻打拍子。风吹乱她的头发,发丝间若隐若现的耳垂上戴着一枚小小的珍珠耳钉。
\"我们去哪?\"我问。
\"根特,\"她转头冲我眨眨眼,\"比布鲁塞尔更有味道。\"
确实如此。当根特的钟楼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我理解了她的意思。这座城市像是被时光遗忘的中世纪画卷,石桥、运河、古堡,一切都保留着几百年前的模样。
艾玛带我穿过弯曲的鹅卵石小巷,来到一家临河的咖啡馆。木质露台悬在水面上,几只天鹅在附近游弋。我们要了咖啡和松饼,她则从包里掏出速写本。
\"介意我画你吗?\"她问。
我摇头。她开始用炭笔勾勒,时而抬头看我,时而快速涂抹。阳光透过遮阳伞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注意到她鼻梁上有几颗淡淡的雀斑。
\"你是怎么看古董的?\"她突然问,\"我是说,那些几百年前的东西。\"
我想了想:\"像是触摸时间。每一道裂纹,每一处磨损,都在讲述它的故事。\"
她停下笔,灰色眼睛直视我:\"所以你是在寻找故事?\"
\"也许是吧,\"我望向河面,\"有些故事不应该被遗忘。\"
她继续画画,我们陷入舒适的沉默。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一群学生骑着自行车从桥上经过,笑声洒落在水面上。
\"好了,\"她终于合上本子,\"送给你。\"
画中的我侧脸望向远方,眼神里有些她捕捉到的、我自己都没察觉的忧郁。右下角她用花体字写着\"to w, a man between times\"。
\"谢谢,\"我小心地收好画,\"这比照片珍贵多了。\"
她突然凑近,在我唇上轻轻一吻,带着咖啡和颜料的香气。\"走吧,\"她起身,\"带你去看看圣巴夫大教堂的《神秘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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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布鲁塞尔已是晚上十点。酒店大堂里,老张和老邻居正在激烈地讨论什么。看到我进来,老张立刻跳起来。
\"你可算回来了!老周答应帮我们引荐了!\"
老邻居递给我一张名片:周明生,布鲁塞尔华侨商会名誉会长。背面手写着一行字:\"周五下午三点,德·维特城堡。\"
\"怎么做到的?\"我惊讶地问。
老邻居难得地露出微笑:\"老周的儿子想送孙子回国学中文,我答应帮他联系北京最好的国际学校。\"
老张搓着手:\"这下能见识见识真正的贵族收藏了!\"
我摩挲着名片,突然想起艾玛今天说的话。有些故事不应该被遗忘——而德·维特城堡里,或许就藏着最不该被遗忘的那些。
回到房间,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给艾玛发了条短信:\"谢谢今天的根特之旅。\"
她很快回复:\"你走得太匆忙,忘了问。周五有空吗?我有个画展开幕。\"
我看着老周的名片,上面同样写着周五。最终我回复:\"可能要工作,但尽量。\"
窗外,布鲁塞尔的灯火依旧明亮。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两段截然不同的旅程正同时展开——一段通向尘封的历史,一段指向未知的心动。而明天,我们将会离某个真相更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