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颜青离又来到了新的场景。
李莲花视线落在坐在桌子旁红衣劲装的李神医,面色恍惚,那是他建立四顾门时穿的衣服。
而李神医的脸上却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反而多了几分释然和沧桑。他平静淡然地讲述着自己的过去十年光阴,语气就像是出门买了菜一样稀疏平常:“彼丘,当年东海之滨,我一人独对金鸳盟,前无去路后无援兵。我拼尽全力击沉了那艘大船,却碧茶毒发坠入大海。”
云彼丘默默地低下头,双手紧握,不敢听、不敢看。
“当时在心中,真是对你恨之入骨。”李神医稍作停顿,叹了口气,才蓄起力气继续说道,“后来我从海上活了下来,便立誓,即便是坠入地狱,我也要回来复仇。”
他心想,当年的立誓是真,如今的宽容亦是真。
“我…”云彼丘脸色苍白,他的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角,轻声说道,“该死。”
“其实,东海一战之后,我便回了四顾门。”李神医眼眸无神地望着虚空,缓缓道,“我暗中见到了四顾门四分五裂的惨状,也听到了一些从来没听到过的怨言。”
云彼丘急切地摇着头,声音颤抖:“不是的。”
“原来我早已渐渐忘记了江湖,早已不需要什么天下第一,万人景仰。”李神医眉眼松开,嘴角的苦笑是在向过去告别,“我养活了自己,还养活了一条狗,这样的人生,还有何求?”
一缕光照进来,他苍白的肤色透着圣洁,那是饱经沧桑后沉淀下的淡然,既脆弱又强大。
李莲花看着劝云彼丘释怀的李神医,心里百感交集,他十年江湖流浪,看透了世间纷扰,不再为过去的错误而耿耿于怀,亦不再纠结过去的恩怨情仇,而是选择了原谅和宽恕。
他理解,但是他没那么愚…嗯,善。
沉思间,画面变了。
“啾!”
李神医牵着一匹马渐渐远去,忽而,停下了脚步。双眸疑似失去了往日的灵动,如同蒙上了一层薄雾,只得耳朵动了动,仿佛听到了什么动静。
他寻着那道声音走去,原来是一只新生雏鸟被卡在石缝里的呼救。
他把那只受伤的雏鸟救了出来,指腹在它的身上轻轻抚摸了几下,笑着放它高飞,带着期许与欣慰。
随即撑起膝盖,慢慢回到马的身边,牵起缰绳,步履轻快地漫步在夕阳的余晖中,背影都透着自在潇洒。
路过望江亭时,肖紫衿拦住了他的去路,质问他乔婉娩的去处。
肖紫衿抽出自己的剑指着他,目光怨恨:“拔剑吧,今日我要与你决一死战。十年了,让我再见识见识你的少师剑。”
李神医放开手中的缰绳,看着马背上挂着的少师剑,半是调侃,半是无奈:“果真想做个死人,也没有那么容易。”
他拔出少师,逆着光的他身上仿佛镀了一层迷雾,接着朝马背上一拍,马嘶鸣一声,跑向远方。
过了半晌,终是叹了口气:“我如今内力所剩无几,不是你对手,还不如来个自行了断。”
他心想,让你杀我总是不宜的。
他轻轻抚摸着少师的剑柄,眼中带着不舍与决绝,须臾,阖上双眸,运转内力震断了少师。
“少师!”李莲花浑身颤抖,声音仿佛被卡在喉咙一般,怎么也说不出口。
“少师有什么错?”他看向李神医,忍不住质问出声,奈何这只是一场幻境,又看向肖紫衿,眼神漠然。
剑断人亡。
肖紫衿心头一震,看着地面的断剑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你…”
李神医缓缓睁开了眼,入目便是断成四截的少师剑,眼神涣散,心里猛地想起一句话,苦涩地勾起了唇角,“有些人弃剑如遗,有些人终身不负,人的信念终是有所不同的。”
肖紫衿:“你在说什么?”
“我此生有负许多,但最对不起的就是这把少师剑了。”李神医的眼神透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视线缓缓移向肖紫衿,“紫衿,如今少师已断,这个世上再无李相夷,也没有相夷太剑,你可以放心了。”
他眼中闪过复杂:“至于阿娩,是你的多疑和不信任才让她失望的,我亦无能为力,以后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做了。”
说完,毫不犹豫地跳了望江。
“门主。”肖紫衿慌忙追上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跳了下去,“李相夷。”
还不等李莲花细想,场景直接转变,他们凭空而立,飘在海面上。
“哟,客官,你去哪儿啊?”
海面上一艘小船,船尾坐着一名素衣男子,垂首凝思,执笔在簌簌书写着什么。虽距离较远,看不清模样,李莲花却知道那就是他。
“去哪儿啊,我想想。”李莲花轻笑,“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倒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李莲花心底响起一道淡然的声音:“十年前,东海一决,李某蒙兵器之利,借沉船之机与君一战犹不能胜,君武勇之处,世所罕见,心悦诚服。
……
君今无意逐鹿,但求巅峰,李某已去,若君意不平,足堪请其代之——李相夷绝笔。”
江水悠悠,那艘小舟渐渐远去。
幻境结束,两个人便被幻境挤了出去,浮生镜内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李莲花只觉心里空落落的,仅仅一瞬,便回了神,柔声开口:“颜姑娘,我们出去吧。”
这场幻境对他并非没有影响,但到底是还未亲身经历,他很快便将情绪敛了下去。
颜青离颔首。
下一秒,两个人便回到了莲花楼,万籁俱寂,明月高悬。
夜色依旧是进入浮生镜前的夜色,不同的是有些东西稍稍变了。
李莲花仰头,明月在夜空缓缓升起,树枝在月光下婆娑摇曳,凝视良久,他忽而开了口:“颜姑娘。”
稍作停顿,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我们到时候找时间去救救那些人吧。”
幻境中的场景大多是只言片语,但是颜青离总会适时给他补充完整,所以未来发生过命案的地方他都有印象,玉楼春所在的香山,金满堂养的药人,亦或者石寿村的人头煞…
他既已知晓,肯定是要伸把手的。
颜青离眉梢微挑:“听你的。”
她想过很多他会说的话,唯独没想过他第一句话,却是救救那些人吧。
不过也对,他是李莲花,也是李相夷,骨子里还是那个下山前同师父扬言要锄强扶弱的白衣少年,只是换了一副温柔淡漠的外表罢了。
说来也奇怪,她自认不是个心软的人,可对待李莲花,总是不自觉地想要去帮他。
当初施以援手也仅仅是因为他是天道之子,若无天道之子的气运助她滋养神魂,或许她要百年、千年才能复生,太久了,做一缕孤魂百年,她不愿意。
于是李莲花便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不知重塑肉身需要多少年,因此留在他身边时生怕他一个不注意找阎王爷报道。三年来,但凡他皱个眉,她都怀疑他是不是不舒服,凝起灵力便替他疗伤。
李莲花这个人,强大而温柔,看似平易近人实则淡漠疏离,他就像一片云,一缕雾,忍不住让人想要去探寻更多。
两人各自回房后,李莲花取出腰间的刎颈,右手握剑,左手呈剑指状,一点点抚摸着剑身,沉默良久,最后寻了个木盒将其放了起来。
而后,将搁置的少师剑取了出来,摩挲良久后,手执少师,在楼外舞剑。
短短一夜,他作为局外人,经历了他既定的命运,只能说荒唐又可笑,“他”原谅了所有害他之人。
可他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