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城中的喊杀声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秦军士卒清剿残敌的零星兵刃碰撞声和呵斥声。
屏豹浑身是血,带着仅存的十余名心腹门客,被团团围困在自家府邸的一处偏僻院落中。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粗重地喘息着,眼神中充满了绝望。
“李斯……李斯!还有乐乘那老贼!”他咬牙切齿地低吼,提及乐乘时,恨意甚至比对李斯更甚。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城外的喊杀声为何没了?乐乘将军的大军呢?说好的里应外合呢?为何只有他的人在城内浴血奋战?
屏豹心中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让他如坠冰窟。难道从一开始,他就被乐乘当成了一枚用来给李斯制造些麻烦,能消耗一点秦军力量就算一点的弃子?那些信誓旦旦的承诺,不过是引诱他上钩的诱饵?
这个想法像一把淬毒的尖刀,狠狠刺入他的心脏,比秦军的刀剑更加让他痛苦。他恨李斯毁了他的一切,更恨乐乘的无情和背信弃义!他屏豹,堂堂王族之后,竟沦落到如此境地,被两方势力玩弄于股掌之间!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队身着秦军甲胄的士卒举着火把,将小院照得通明。为首的正是嫪毐,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眼神锐利如鹰。
“屏豹,降了吧,郡丞大人或可看在你往日也曾为晋阳旧族的份上,给你一个体面。”嫪毐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体面?”屏豹惨笑一声,状若疯癫,“我屏氏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族人死伤殆尽!我更是被那卑鄙的乐乘当枪使!你们一个个都想看我屏豹的笑话!还谈什么体面?!”
他环顾四周,那些跟随他作乱的门客们个个面如死灰,有的已经扔下了兵器,瑟瑟发抖。
“哈哈哈……”屏豹突然狂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悲凉与不甘,“我屏豹便是死,也绝不让你们这些奸诈小人得意!我偏不如你们的意!”
话音未落,他猛地抢过身旁一名门客手中的火把,狠狠掷向院中堆积的柴草!干燥的柴草遇火即燃,火势迅速蔓延开来。
“竖子敢尔!”嫪毐厉声喝道,示意士卒上前。
但屏豹已退入火海之中,烈焰吞噬了他的身影,只留下他最后疯狂的诅咒在夜空中回荡:“李斯……乐乘……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我在九泉之下等着你们……”
熊熊烈火将小院映得如同白昼,秦军士卒们面面相觑,最终只能无奈地看着大火将一切化为灰烬。嫪毐面色阴沉地注视着那片火海,屏豹虽死,但他临死前怨毒的话语,却让嫪毐若有所思。
当城内厮杀声彻底平息,张府之内却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热闹”。
灯火通明的正堂里,张韫带着几位张氏族中颇有分量的长辈,将张市恭恭敬敬地请到了上座。若是往日,这位置连嫡女都未必能轻易坐得,如今却属于她这个曾经被家族视为弃子的庶女。
“市儿啊,哎呀,应该称呼您……郡丞夫人,不不,现在还不是……该如何称呼才妥当?”张韫搓着手,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与不久前那副惴惴不安的模样判若两人。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惹了这位“郡丞大人枕边人”的不快。
一位平日里眼高于顶的族叔也凑上前来,满脸堆笑:“市姑娘如今可是我们张家的贵人!郡丞大人神勇无双,市姑娘又深得郡丞大人看重,日后前程不可限量啊!”
张市端坐着,目光平静地扫过面前这一张张殷勤讨好的脸孔。他们脸上那急切的、几乎有些卑微的笑容,与记忆中那些冷漠、轻视的面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心中百感交集。曾几何时,她连在这些人面前大声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而如今,仅仅因为她成了李斯的女人,哪怕只是一个侍妾的身份,这些人便立刻换了一副嘴脸。
一丝淡淡的厌恶与轻蔑自心底升起,但旋即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这便是权力的滋味吗?即便只是依附于权力,也能让曾经轻贱自己的人如此卑躬屈膝。
她没有立刻回应他们的奉承,而是沉默的凝视着对方,这小小的沉默,却让堂上的气氛更加凝滞,张韫等人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几分,心中愈发忐忑。
终于,张市抬起眼眸,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父亲大人,各位叔伯婶娘,言重了。”她的声音柔和却带着一丝疏离,“市儿不过是郡丞大人身边一个侍奉的丫鬟罢了,当不得各位如此看重。”
“哎哟!市儿这说的是哪里话!”张韫立刻接口,语气夸张,“您在郡丞大人心中的分量,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岂会看不出来?昨夜若非您在府中坐镇,我们还不知要慌乱成什么样子!”
他刻意将功劳往张市身上推,仿佛她才是张家安然无恙的定海神针。
张市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维持着平静:“郡丞大人自有决断,晋阳能安,全赖大人运筹帷幄,将士用命,与市儿并无干系。”她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敲打,“不过,既然张家上下如此念着郡丞大人的好,想必日后也会更加尽心尽力,为郡丞大人分忧,为这晋阳的安稳出一份力,断不会再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辜负了大人的一片信任吧?”
张韫等人闻言,心中一凛,连忙点头如捣蒜:“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张家上下,定当唯郡丞大人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看着他们信誓旦旦的模样,张市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讥讽。她知道,这些人的谄媚与效忠,不过是趋炎附势的本能。但此刻,她却甘愿享受这份虚假的尊崇。因为这让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命运,确实已经因为那个男人,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