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灰衣斗笠老者留下“反噬之源”四字,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汹涌人潮中。桌上那个平平无奇的油纸包,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何济的心头!
关乎“反噬”之源!
无人之处!独自开启!
这几个字如同魔咒,瞬间将他从“活菩萨”的赞誉云端,拉回冰冷刺骨的现实深渊!祖祠下的污秽,皇帝赵胤的怨毒,测字术每解天机便损阳寿的血契…桩桩件件,如同跗骨之蛆!
何济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桃花眼中的温和被一层冰冷的锐利取代。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油纸包粗糙的表面,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顺着指尖蔓延上来,仿佛里面包裹的不是物品,而是某种…诅咒!
“先生?”柳如烟敏锐地察觉到他气息的变化,指尖抚着的琴弦发出一声担忧的轻鸣。她美眸关切地望过来,正好看到何济那瞬间凝重的侧脸和桌上突兀出现的油纸包。
慕容月拨动金算盘的手指也停了下来,凤眼扫过那油纸包,又看向何济,带着询问:“什么东西?谁送的?”
楚晚晴狐狸眼微眯,如同嗅到腥味的灵狐,不动声色地靠近了几步。云初雪冰蓝的眸子也扫了过来。江疏月握紧了刀柄。江映雪侧耳“倾听”,秀眉微蹙。连抱着铁琴的萧临渊,寒星般的眸子也锁定了那小小的包裹。
医馆内,病患们还在为刚才起死回生的神迹而激动议论,喧嚣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然而何济身边这方寸之地,却陷入了短暂的、压抑的寂静。
何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指尖那缕《医蛊双生经》的温和内息悄然流转,驱散了油纸包带来的阴冷不适感。他脸上重新挂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痞笑,极其自然地将油纸包随手塞进了宽大的袖袍里,仿佛那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玩意。
“没什么,”他对着柳如烟和慕容月眨了眨眼,声音带着惯常的轻松,“一个仰慕济某医术的老人家,送了点家乡土产,神神秘秘的,估计是怕济某不收。”他顺手拿起桌上沾了茶水的笔,在刚刚救回的小男孩药方背面,龙飞凤舞地签下“半字先生”的落款,动作流畅自然,看不出丝毫异样。
“土产?”慕容月凤眼一横,显然不信,“本少主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拿出来瞧瞧!”
“月少主莫急,”何济笑嘻嘻地挡开她作势要探的手,“好东西自然要留到夜深人静,细细品味。现在嘛…济某还得给乡亲们看诊呢!”他巧妙地转移话题,目光扫向诊桌前依旧排着长龙、眼巴巴望着他的病患们。
“对对对!先生快给我看看!”
“先生!我这老寒腿疼了十几年了!”
“半字菩萨!求您给我家娃儿瞧瞧!”
人群的呼声立刻将刚才的短暂寂静淹没。何济顺势坐下,重新投入到问诊之中。他依旧谈笑风生,妙手回春,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只是,那塞入袖中的油纸包,如同一个冰冷的毒瘤,时刻提醒着他暗流汹涌的危机。
柳如烟看着何济谈笑自若的侧脸,美眸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她指尖流淌的琴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分安抚心神的韵律。慕容月哼了一声,继续拨弄算盘,但凤眼余光却不时扫过何济的袖口。楚晚晴狐狸眼中精光闪动,若有所思。
何济压下心头的阴霾,将全副心神投入到眼前的病人身上。测字断病,妙手回春,神乎其技的医术再次征服了所有人。
一位愁眉苦脸的布商坐在诊桌前:“先生,小人最近生意不顺,事事受阻,仿佛霉运缠身,求先生指点迷津。”
何济让他写个字。布商提笔写了个“阻”字。
何济看着字,略一沉吟,笑道:“‘阻’字拆开,左‘阝’为阜,山丘之意;右‘且’为暂,暂时之意。山丘阻路,只是暂时。你且看这‘且’字,形似阶梯,只需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翻过眼前小山丘,便是坦途。近期莫要贪大求快,守好本分,自有转机。”他提笔在纸上写了个“稳”字,“回去将此字悬于铺中,心稳则事顺。”
布商如醍醐灌顶,愁容尽散,千恩万谢而去。
一位面黄肌瘦的妇人抱着个啼哭不止的婴儿:“先生,我家囡囡不吃不喝,整夜哭闹,请了好几个郎中都不见好…”
何济并未立刻诊脉,而是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哭”字。他指着字道:“‘哭’字双口在上,如婴啼不止;下‘犬’为躁动不安。双口为‘回’,犬躁需‘宁’。孩子夜啼,多是惊扰心神,脾胃不和。”他让妇人写个孩子的乳名。妇人写下“囡囡”。
何济一看,笑道:“‘囡’字,外‘囗’为家,内‘女’为娇儿。家宅安宁,娇儿自安。取新鲜糯米一小把,用红布包裹,置于小儿枕下安神。再以山楂、麦芽各三钱,煎水喂服,开胃健脾。三日内必好。”他边说边写下药方。
妇人抱着孩子,感激涕零地跪下磕头,被何济温和扶起。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秀才,颤巍巍递上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病”字,老泪纵横:“先生,老朽沉疴难起,自知时日无多,只求先生测一字,看看…看看可还有救?”
满堂目光聚焦于此,带着同情与悲悯。
何济接过那张纸,看着那个力透纸背、却透着绝望的“病”字,沉默片刻。他指尖凝聚一缕温润内息,轻轻拂过那个“病”字。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墨迹仿佛活了过来,在何济指尖内息的引导下,字迹的笔画竟开始发生极其细微的流动!
“‘病’字,”何济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丙火在内,疒(病字旁)在外。丙火为心,心火郁结,外邪侵扰,故而成疒。”
他手指在那个被内息微微改动的“病”字上一点,只见“疒”字旁的一“点”仿佛被无形之力抹去,整个字的结构瞬间变得不同!
“去其一点,”何济朗声道,“‘疒’去一点,则成‘广’!‘广’者,开阔也!‘丙’火得‘广’,心火得舒,郁结自开!老丈此病,根在郁结忧思,非绝症!只需宽心静养,辅以济某汤药,疏通心脉,调养肺腑,不出三月,定能下床行走!”
何济提笔唰唰写下方子,字字力透纸背,带着强大的自信与生命力!
老秀才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个被何济以“气”改动的“病”字,又看看何济笔下龙飞凤舞的药方,枯槁的脸上先是难以置信,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狂喜!他颤巍巍地站起身,对着何济深深一揖,老泪纵横:“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半字先生!您…您这是给了老朽第二条命啊!”
这一幕,神乎其神!以气改字,点破生机!彻底引爆了医馆内压抑已久的狂热情绪!
“活菩萨!”
“半字神仙!”
“先生大恩!永世不忘!”
不知是谁带头,诊堂内黑压压的人群,如同风吹麦浪般,齐刷刷地朝着何济跪伏下去!磕头声、感激涕零的呼喊声汇聚成一股洪流,充满了最纯粹的敬畏与崇拜!
柳如烟看着被万民跪拜、如同神只般的何济,美眸中水光潋滟,充满了无与伦比的骄傲与深深的爱恋!指尖的琴音激越飞扬,如同为她的英雄奏响的凯歌!
沈雁秋放下笔,看着那个挺拔如松、光芒万丈的身影,心潮澎湃,眼中再无他物,只剩下满心满眼的倾慕与痴迷。
慕容月忘了拨动金算盘,凤眼怔怔地看着何济,看着他脸上那份因救人而生的、近乎神圣的光辉,心头某个冰封的角落仿佛被狠狠撞击,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悄然滋生。
楚晚晴狐狸眼中精光爆射,带着惊叹与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向往?云初雪冰蓝的眸子凝视着何济,清冷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江疏月握着刀柄的手微微放松,英气的脸上带着震撼与复杂。江映雪嘴角含笑,仿佛“听”到了那汹涌澎湃的信仰之力。萧临渊抱着铁琴,冷硬的唇角似乎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唐蜜儿更是激动得小脸通红,蹦跳着拍手:“济哥哥最棒!济哥哥是神仙!”
何济站在众人跪拜的中心,感受着那如同实质般汇聚而来的、最纯粹的信仰与感激之力!这股力量浩大而温暖,如同洪流冲刷着他识海中因测字反噬而残留的阴霾,滋养着他因连番施救而损耗的心神!《医蛊双生经》的内息在体内欢快地奔腾流转,仿佛也受到了这股力量的洗礼,变得更加精纯凝练!
这一刻的荣耀与满足,几乎让他暂时忘却了袖中油纸包的冰冷与沉重!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人间至诚的敬意,笑容灿烂,声音清越,响彻医馆:
“诸位请起!悬壶济世,医者本分!济某何德何能,受此大礼!只愿天下无病,人间皆安!”
他的话语带着强大的感染力,如同春风拂过跪拜的人群。病患们带着无尽的感激起身,看向何济的目光,如同仰望神明。
济世堂内,气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半字先生之名,彻底响彻桃源,必将随着这些人的口口相传,震动整个江湖!
日影西斜,喧嚣了一整天的济世堂终于渐渐安静下来。送走最后一位千恩万谢的病人,何济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意。柳如烟体贴地递上一杯温热的参茶,美眸含情脉脉。
“先生辛苦了。”
“柳琴客的琴音才是良药。”何济接过茶,指尖不经意拂过柳如烟的手背,带着温热的触感。柳如烟俏脸微红,却没有躲开。
慕容月合上账本,伸了个懒腰,曼妙的曲线展露无遗,凤眼扫过何济:“累死了!姓何的,今日流水三千七百六十五两八钱!诊金全免,药费只收成本,净亏两千八百两!这账怎么算?”她嘴上抱怨,眼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记我账上!记我账上!”何济笑嘻嘻地,凑近慕容月,“要不…济某以身相许抵债?保管比两千八百两值钱!”
“滚!”慕容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耳根却悄悄红了,一把推开他凑近的脸,“本少主嫌硌得慌!”
楚晚晴慵懒地倚在窗边,狐狸眼扫过打闹的两人,又看向何济的袖口,似笑非笑:“半字先生今日悬壶济世,万民敬仰,当真是风光无限。只是…那老人家送的‘土产’,先生还没空‘细细品味’呢?晚晴可是好奇得紧,什么样的土产,值得先生如此…珍藏?”她故意拖长了“珍藏”二字。
何济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打了个哈哈:“楚楼主好奇心太重可不好。好东西自然要留到月黑风高,独享其味。”他巧妙地避开话题,目光转向正在帮沈雁秋收拾笔墨的唐蜜儿,“蜜儿,今天捣药捣得小手都红了吧?来,济哥哥给你揉揉!”
“才不要!”唐蜜儿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跳开,小脸通红,抱着捣药杵躲到沈雁秋身后,“济哥哥又想捏蜜儿的脸!”
沈雁秋掩口轻笑,看着何济吃瘪的样子,眼中满是温柔。
云初雪静静地站在一旁,冰蓝的眸子扫过何济,清冷的声音响起:“救人,耗神。需静养。” 言简意赅,却带着关切。
何济心头微暖,对着云初雪展颜一笑:“云姑娘说得是,是该歇歇了。”他目光扫过众女,“今日辛苦诸位了!走,回府!济某亲自下厨,犒劳犒劳咱们半字府的功臣们!柳琴客抚琴,蜜儿烧火,雁秋姑娘摆盘,月少主…嗯,负责吃就行!”
“何济!”慕容月气得想拿金算盘砸他。
众女忍俊不禁,暖阁内充满了劫后余生与忙碌之后的轻松欢愉。
回到半字府,何济果然亲自钻进小厨房,一阵锅碗瓢盆交响曲后,整治出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席间觥筹交错,笑语晏晏。何济插科打诨,妙语连珠,逗得众女花枝乱颤。柳如烟抚琴助兴,琴音婉转。唐蜜儿叽叽喳喳说着医馆趣事。沈雁秋温柔地为众人布菜。连清冷的云初雪都多饮了几杯桃花酿,冰蓝的脸颊染上淡淡的绯色。慕容月虽然嘴上不饶人,却也胃口大开。楚晚晴狐狸眼弯弯,如同看戏。江疏月穿着便装,依旧有些别扭,但神色放松了不少。江映雪安静地坐着,嘴角含笑。萧临渊抱着铁琴坐在角落,默默饮酒,寒星般的眸子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
温馨的晚宴持续到月上中天。众女带着微醺的醉意和满足的笑容各自回房歇息。
何济独自回到书房。门扉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温情。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脸上再无半分笑意的凝重。
他走到书案前,小心翼翼地取出袖中那个冰冷的油纸包。指尖凝聚《医蛊双生经》的纯阳内息,如同最精密的刻刀,极其谨慎地一层层剥开油纸。
里面没有机关,没有毒物。
只有一张薄薄的、泛着淡淡古旧黄色的纸。
纸上,没有任何文字。
只画着一个极其古怪的图案!
那图案线条扭曲繁复,似字非字,似画非画,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与古老气息!乍看之下,像是一个扭曲挣扎的人形,又像是一团纠缠盘绕的毒蛇,中心则是一个如同旋涡般、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孔洞!
而在这个诡异图案的右下角,极其不起眼的位置,用几乎看不清的淡墨,勾勒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却让何济瞳孔骤然收缩的标记!
那标记,赫然是——
一只蜷缩着的、形态奇特的——
蛊虫!
何济的呼吸瞬间停滞!识海中的《测字玄机录》疯狂震动,发出示警的嗡鸣!《医蛊双生经》的内息也自发奔腾起来,抵御着那图案散发出的、仿佛能污染灵魂的邪异气息!
这个标记…他认识!或者说,在《医蛊双生经》的传承记忆中,有着关于它的只鳞片爪的记载!
这是…上古巫蛊遗族——“噬灵教”的圣徽!
这诡异的图案…这“噬灵教”的标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它与测字术的反噬…又有什么关系?!
就在何济心神剧震、试图以《测字玄机录》推演这图案奥秘的刹那!
“笃笃笃…”
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奇异节奏的敲门声,突兀地在寂静的书房外响起!
声音不大,却仿佛直接敲在何济的心弦上!
何济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瞬间将那张邪异的图纸收入怀中!他沉声问道:“谁?”
门外,传来一个柔媚入骨、带着异域腔调、又隐含一丝虚弱与哀婉的声音,如同月下幽兰,悄然绽放:
“先生…是柔。”
“柔…心口好痛…那‘噬心蛊’…好像…又发作了…”
“先生…求您…救救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