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乐乐也不争辩，只定定地看着一家之主，脚又往前挪了一步。
程老头终于绷不住了，“站住，不许再往前。”
“爷，那你想好了没？我们几个感染了天花，自知命不久矣，但是我爹可是你的亲生儿子，你不能将他往死路上逼，这样吧，我们走，爹就留下，至于爹的腿，东家赔了银子，还麻烦爷奶送爹去治疗，以后，就麻烦爷奶照顾了。”
程乐乐看到，在自己说他爹是程老头亲生儿子的时候，他的脸上明显露出一抹厌恶。她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这爹的身世十有八九是有蹊跷。
“不行，我可不想管一个残废一辈子，他又不是……”
“闭嘴。”程老头厉声呵斥，面色难看。
“老头子……”程老太也自知说错了话，面露惊慌。
程老头对着程乐乐道，“你爹这个样子，我们两个老了，恐怕照顾不好，这样吧，东家赔的银子，给你们，你们好好照顾你爹。”
程乐乐冷笑，“也，我们几个都自身难保了，谈何照顾我爹。”
“我看春生还没事，他可以负责照顾你爹，还有你们，趁现在病情不算严重，说不定去镇上还有一线希望。”
“那就这五两银子，恐怕不够吧。”
“呸，贱丫头，那你还想要我们的棺材本不成，你爹都这样了，能不能活过明天都不一定，我劝你啊，还是省点银子吧。”
程乐乐看到爹身侧的拳头慢慢握紧，知道已经够了。
“爷，奶，我们不想走，都说落叶归根，离开了程家，我们就算死，都成了孤魂野鬼了，我不想。只要我们还是程家的人，就有权利住在这里。”
“呸，分家，不，断亲，逐出族谱，老头子，你还犹豫什么呀，赶紧决定呀。”
程老头阴鸷的眼神死死盯着程乐乐，道，“你一定要将事情做绝？一旦你们被划出族谱，以后可就没有族人庇佑了。”
程乐乐笑笑，“自然不想啊，所以爷，我们还是不走了。”
说着，转身就要去厨房，“我先给爹烧点水洗洗干净血污。”
“不许碰厨房的东西。”程老太急了，催促程老头，“老头子，可不能留下他们啊。”
程一田凑近程老头道，“爹，老三现在都这样了，以后不但不能帮家里干活，还要人伺候，那地里的活计，都要落到我们头上，还不如就这么让他离开吧。”
程乐乐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是看程一田的样子，她很怀疑，这个所谓的大伯，也知道爹的身世。
程老头沉声道，“可万一他脱离掌控，被那家人发现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三房都得病了，他也是一个残废，能做什么？再说了，东家那边赔了十五两银子呢。”程一田咬咬牙，多说了一点，本来想贪一半的，但是想到二老的脾气，还是多拿出五两。
程老头一听，脸上的神情变了变，最终点点头，“好。”
随后，他开口，大声说道，“你们也不要怪我们狠心，村长刚才的话你们也听到了，是断不能留你们在村子里的，想来，你爹也舍不得你们独自离开，既然你们坚持不肯走，那我只好将你们逐出程家。”
程春生在里面听到后，冲了出来，一下跪在地上，砰砰砰磕头，“爷奶，求你们了，我们可以走，请留下爹吧，他跟着我们，会死的。”
程老太嫌弃地撇撇嘴，“他留下，难不成还要我来照顾，再说了，你不现在还没事嘛，你照顾你爹，天经地义。”
程老头没有正眼看程春生，只对程一田道，“老二，去请村长和族长来一趟，老大，写断亲书。”
地上的程三满终于缓缓睁开猩红的眼，侧头看向程老头，“爹。”嗓音嘶哑，带着悲伤。
程老头一怔，随即撇过头，“你都听到了，那也好，省得我再跟你说一遍。”
“爹，东家不可能只赔了5两银子，我明明听见……”
“我说老三，你肯定听错了，你想，我们一天的工钱才20文，你又是自己摔下来的，他们肯给五两已经仁至义尽了。”
“大哥，孙员外不是那样的人。”
孙员外，这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敢情老熟人啊。
程乐乐暗自懊恼，自己都忘了，还要给那个吃货送火锅底料呢，等这边的事情一结束，自己就可以大展手脚，赚银子喽。
心里开心，面上却还是一片伤心的模样，她做出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爹的样子，“爹，你觉得怎样？”
“爹没事，你娘和你大姐呢，你们，”程三满看到程乐乐满脸的红点，激动的咳咳两声，吐了一大口血。
“爹，娘和大姐没事，我们不会有事的，你别激动啊。”定是伤了内脏了，不行，得赶紧去镇上，该死的程一田，丧心病狂。
这点功夫，程一田已经写好了断亲书，他念了一遍给程老头听，程乐乐嗤笑，“好，既然是断亲，那以后我爹就跟你们毫无关系了，对吧。”
“那是自然。”程一田不屑道。
“那我爹好歹也是爷的儿子，一点财产都不分给他？”
“死丫头，你还想要家产，做梦，那都是老程家的东西，你爹已经被逐出族谱，就不是老程家的人了，凭什么要老程家的财产。”
“哦，那如果我们幸运，活了下来，那以后你们也休想再来攀附。”
“哈哈哈哈，”刘氏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站在屋檐下，笑道，“我就没有听说得了天花还能活下来的，你们做梦呢，一家子瘸的瘸，病的病，还指望翻身？”
“那好，麻烦大伯在写一句，以后程三满与程家生死无关，恩义两绝，各不相干。”
程一田看向程老头，有点犹豫。
程老太催促道，“写啊，写上，我还担心他们再上门来要求我们养呢，写。”
最终，程老头点点头。
程一田写好后，村长和族长也来了，众人唏嘘不已，但还是道，“程三满啊，不是我们心狠，实在是你们这病，怕会连累乡亲啊。”
程三满没有看其他人，只默默看着程老头在纸上按了手印，心里悲凉一片。
“爷，不光你按，大伯，二伯，还有小叔，也麻烦你代为按上。”
“死丫头，你想干什么？”程老太怒骂。
“以防万一啊，万一我们不死呢。”
“我呸，你个贱皮子，搅家精，你不死谁死。”
程三满悲痛道，“娘，乐乐还小……”
“不要叫我娘，我不是你娘。”
族长是个年约六旬的老人，他面露同情看了眼程三满，对着程老头道，“好了，既然都这样了，就好聚好散，好歹是你的儿子，嘴下积德吧。”
程老头瞪了一眼程老太，对着族长作揖道，“是，族长。”
族长翻开族谱，拿起笔，将程三满一房的名字划去，最后，叹着气离开了。
方氏此刻也已经收拾好东西，从房间出来。
程老太看到她的包袱，恨恨道，“都是老程家的东西，你们不许带走？”
程乐乐冷笑，包袱里只有几件破衣服，既然他们想要，好啊。
说着，一把扯过包袱扔向他们，“好啊，那都给你们。”
刘氏惊叫着跑回房间，“啊，他们有病啊娘。”
院子里的人乱作一团，程老太想要再骂，程乐乐佯装抬脚，挑衅地看向她。
“滚滚滚，带上你们的东西，都给我滚。”
方氏沉默地捡起地上的包袱，又走回房间，拿起刚刚程青青盖着的被褥，这才又走到程三满身边，“他爹，你放心，我们一家人，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
程三满满是伤口的心，这才被治愈了一点，“嗯，走吧。”
程春生走到另一边，跟方氏一起抬起门板。
程青青也被程月月搀扶着走了出来。她的脸看上去更加严重了。
程老太肉疼地看着被他们带走的被褥，嘴里骂骂咧咧。
程老头呵斥，“行了，那些东西就算他们不带走，也是要烧掉的，你们几个，去郎中那里要点草药，回来把院子，还有他们住的那个屋子熏一熏，可别真的传染开来。”
刘氏和李氏不想去，可是想到自己还要住在这里，最终还是走了，一边走一边骂三房就是个祸害。
方氏吃力地抬着门板，前面的程春生也同样吃力，程三满痛苦道，“你们别管我了。”
“那怎么行，我们一家人，自然是在一起的，爹，你是担心我们真的得了天花传染给你？”
程三满摇头苦笑，“如果能这样一起死，倒也是个福气，他娘啊，郎中确诊了吗？”
方氏苦笑摇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爹，我们都没事的，你放心吧，这事说来话长，眼下最要紧的是你的身子，刚刚你都吐血了，我们得赶紧去镇上。”
“对对对，”方氏忙点头，“先给你看病。”
“不，银子留着给青丫头和你们治病。”
一家人一边走路，一边推来让去的，程乐乐只好道，“爹娘，我有银子，你们不用担心。”
方氏苦笑，“你那点银子，留着自己买零嘴吧。”
见方氏不信，程乐乐说着从怀里掏出两个五两银子，还有一些铜板出来。
方氏惊呆了，慌忙看了看四周，道，“赶紧收起来。”
程乐乐听话收好。
“你爷不是指给了你五两吗？还有五两哪里来的？”
“我卖药材赚的啊。”
程青青原本头痛脚轻的，一听这话，瞬间来了精神，“二妹，什么药材，我怎么不知道。”
“嗨，我那天在山洞发现一样东西，黑不溜秋的，我想着，药材不都长黑不溜秋的嘛，所以就带去镇上问崔掌柜的，掌柜的说是天麻，卖了五两银子呢，”说着吐了吐舌头，“太多了，我没找到机会告诉你们，怕吓到你们。”
不过，他们丝毫没有责怪程乐乐的隐瞒，而是面露急切。
方氏问，“是什么药材这么值钱？”
程青青问，“山洞还有吗？我再去采。”
程月月道，“哎呀，我们采的果子还没有卖呢，五文一斤呢。”
然后，就见程青青带着程月月就要往山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