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活动是“搭个幸福小家”。
要用彩色卡纸、毛线、亮片啥的,跟孩子一起糊个小房子模型。
温冷然明显有点手生,她缩在那小得可怜的塑料凳上,动作拘谨地拿起胶棒。
想把一块剪成屋顶样的红卡纸粘到纸盒上,手指头因为紧张有点抖,胶水涂得歪七扭八。
旁边几个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妈妈,一边轻松地帮孩子粘着亮片,一边用眼角余光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温冷然,眼神里带着点探究,还有点藏不住的轻视。
一个烫着大卷发、耳朵上挂着闪瞎眼钻石耳钉的胖女人终于憋不住了,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旁边几桌听见,带着股假模假式的“关心”。
“哟,雪荔妈妈,看您这手平时干活儿挺累的吧?在哪儿发财呀?”
她旁边那几个也停了手,支棱着耳朵听,脸上挂着心知肚明的假笑。
温冷然粘卡纸的动作猛地定住了,那点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瞬间碎成了渣。
她低着头,耳朵根一下子红透了,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一个字儿也没挤出来。
雪荔也觉出不对劲儿了,小手不安地攥紧了温冷然的毛衣袖子,大眼睛里全是紧张和迷惑。
就在那片带着刺儿的安静快要把温冷然吞掉的时候,我放下了手里正帮雪荔扶正“小烟囱”的剪刀。
“咔哒。”
剪刀合拢的轻响,在这安静的角落显得格外清楚。
我顺手抄起桌上那张垫在手工材料下面的硬纸板,印着“久语速运”那个大大的Logo。
温冷然习惯性带出来的。
两根手指捏着硬纸板,随意地往桌子中间一推,那个醒目的Logo正对着吴太太那张胖脸。
我微微偏了下头,视线掠过温冷然因为难堪而低垂的侧脸,停了一瞬。
“发财谈不上,我爱人在久语速运上班,公司刚起步,基层岗位嘛,辛苦点,正常。”
我话头一转,目光重新钉在脸色开始发僵的吴太太脸上说。
“不过我们久语,头一条规矩就是尊重,尊重每一个靠自个儿双手吃饭的人,吴太太,您说是这么个理儿吧?”
“久语速运?”
吴太太嘴唇哆嗦着,眼珠子死死瞪着那个Logo,问道。
“您…您是纪总?久昇集团的纪总?”
旁边一个穿香奈儿套装的女人失声叫出来。
“久昇集团?哪个久昇?”
另一个妈妈压低嗓门,声音里全是震惊。
“还能哪个?苏氏,不对,现在叫久昇控股那个,电视里天天说!把苏家吃了的那个!”
“老天爷!雪荔爸爸竟然是……”
那些原本带着打量或轻蔑的眼神,一下子全变成了敬畏,还有藏不住的巴结。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吴太太,这会儿脸跟刷了层白灰似的,胖身子在那小塑料凳上不安地扭来扭去。
温冷然猛地抬起头,看向我。
那双总是带着疲惫和隐忍的眼睛里,此刻像掀起了惊涛骇浪。
有惊愕、茫然,还有一丝被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护在身后的感激。
我没再看吴太太那张精彩纷呈的脸,只是重新拿起剪刀,对着有点懵的雪荔示意了一下她手里那个歪脖子“小烟囱”。
“这儿,得这么卡住。”
雪荔眨了眨大眼睛,看看我,又看看旁边那些瞬间变得慈眉善目的阿姨们,最后目光落在温冷然脸上。
温冷然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粘那个歪掉的屋顶。
这一次,她的手稳稳当当。
雪荔忽然咧开小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的笑脸,小身子往温冷然那边亲昵地拱了拱,用带着点小骄傲的声儿宣布。
“我爸爸是纪久昇!我爸最厉害!”
家长开放日结束,雪荔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着温冷然,像只终于归巢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回味着今天的每一个高光时刻。
她的小手汗津津的,却攥得死紧,生怕一松开,这难得的圆满就会像肥皂泡一样破掉。
温冷然一路上异常沉默,只是偶尔低头看向女儿时,嘴角会牵起一丝极其勉强的弧度。
她那件米白色毛衣在阳光下显得有点单薄,手上的薄茧在开门时被门锁刮了一下,留下浅浅的红痕。
她像没感觉似的,只顾着替雪荔脱掉沾了颜料的小外套。
回到别墅,曹姨已经准备好了午饭。
雪荔兴奋地跑去洗手,餐厅里只剩下我和温冷然,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
我拉开餐椅坐下,习惯性地拿起平板,准备扫一眼早盘收盘情况。
温冷然却没有动,她站在餐厅通往客厅的拱门边,背对着我,肩膀微微塌着。
就在雪荔的脚步声和欢快的哼唱从洗手间方向传来时,温冷然突然转过身。
毫无预兆地,她双膝一软,跪在了大理石地砖上。
我滑动平板屏幕的手指顿住了,抬眼看向她。
她跪在那里,头深深地垂下去,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紧抿的嘴唇。
整个人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只剩下一种献祭般的姿态。
“久昇,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知道我错了,错得太离谱了。”
雪荔的脚步声停在了餐厅门口,哼唱声戛然而止。
小家伙大概是被这一幕吓懵了,小脸煞白,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我皱了皱眉,视线越过跪着的温冷然,看向门口吓坏了的女儿,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说。
“雪荔,去曹奶奶那儿,让她帮你把饭端到小客厅吃。”
雪荔看看我,又看看地上跪着的妈妈,小嘴瘪了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跑开了。
餐厅里彻底只剩下我们两人,我放下平板,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说。
“起来说话。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温冷然没有动,反而把头垂得更低了。
她的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我不敢起来,久昇,我知道你恨我,瞧不起我,我活该,都是我自作自受,可是今天在学校,你保护我。”
她哽咽着,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表达那种复杂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