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半
三天后，黄昏时分。
商队的车辙终于碾上了络何镇外熟悉的、带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道路。
夕阳的余晖将这座记忆中的小镇染上一层怀旧而略显萧瑟的金红。
涅塞欧的商队进入外城，于旅馆休整，准备明日清晨的交易。
“萨勒小姐，??小姐，络何镇到了。”
涅塞欧掀开车帘，脸上带着完成任务的轻松。
「多谢了，涅塞欧先生。」
徳洛爱丝微微颔首，发色已经伪装成灰色，白色还是太显眼了。
目光透过车窗，望向镇内那些熟悉的屋顶轮廓。
十几年光阴，仿佛只是弹指一挥间，又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寂，比她记忆中更加浓厚。
??紧挨着她，手臂无声地收紧了。
【我们下去吧？】
徳洛爱丝收回目光，点点头。
两人谢绝了商队的晚餐邀请，只取了随身的小包裹。
当她们的身影融入渐深的暮色，走向通往教堂的小路时，涅塞欧望着她们消失的方向。
特别是那个叫??的少女最后投来的、带着无声警告意味的一瞥，长长地吁了口气，感觉背上的无形压力终于卸下。
教堂，曾经是络何镇最温暖、最明亮、最充满活力的地方。
欧辛教士慈祥的声音，孩童的嬉闹，信徒们虔诚的祷告，共同编织成徳洛爱丝记忆深处最安宁的乐章。
然而此刻，当她们推开沉重的、发出轻微吱呀声的橡木门扉时，扑面而来的却是一种近乎凝滞的死寂。
昏黄的烛光勉强照亮空旷的大堂。
一种深重的、被遗弃的荒凉感弥漫在每一寸空间。
徳洛爱丝的心沉了下去。
她拉着??，在最靠后、最不起眼的阴影长椅上坐下。
【这里好冷清啊，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嗯。」
目光缓缓扫过大堂。
处于外城的圣源教会教堂。
曾经络何镇最宏伟、最温暖的精神地标，如今在正午的阳光下也显得有些寂寥。
高大的石砌建筑依旧矗立，但外墙的浮雕蒙上了更厚的灰尘。
记忆中人头攒动、祈祷声不绝的景象荡然无存，只有零星的几个身影散落在长椅上。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修士袍的身影正在擦拭祭台。
他动作沉稳，一丝不苟，与记忆中那个在文书库角落里叼着草茎、惫懒翻书的青年判若两人。
斯利帕。
然而，环视了好几圈，长椅上零星坐着几位的修士和修女。
神情多是疲惫和茫然，其中甚至没有爱德里的身影，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
期间，斯利帕处理了几件琐事。一位老妇人颤巍巍地来询问救济粮何时发放，斯利帕低声解释了几句，语气还算温和，但透着深深的无力感。
也有两名熟人，是西娜和艾琪。
西娜的变化尤为明显。
记忆中那个总是低着头、眼神怯懦迷茫的女孩，如今虽然依旧安静，但眉宇间少了许多瑟缩。
多了一份沉静的坚韧。她的动作有条不紊，擦洗长椅时很专注。
艾琪则似乎变化不大，依然带着点活泼，但眉宇间也染上了和斯利帕相似的疲惫。
偶尔会停下动作，望着窗外发一会儿呆。
泽林不在，徳洛爱丝心中了然。
以泽林那沉稳又重情的性格，如果留在教堂，此刻必然在忙碌。
要么就是他也离开了，必有缘由。
没有上前相认的冲动。
暴露身份对她们，对教堂里的人都毫无益处。徳洛爱丝需要的是信息，是真相。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祈祷完毕，颤巍巍地起身准备离开。
徳洛爱丝起身，自然地走到老妇人身边，伸出手臂虚扶了一下。
「老人家，慢点。」
老妇人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兜帽下只能看到对方线条柔和的下巴。
“谢谢，好心的姑娘。”
「不必客气。最近来教堂的人似乎少了许多？
记得以前欧辛教士在的时候，这里很热闹。」
提到欧辛，老妇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悲伤。
“唉，欧辛教士，他走了，快一年了。”
「走了？」徳洛爱丝并不是很惊讶，但现在她需要用惊讶的语气来再问更多的信息。
“是啊，那会儿镇上不太平。
先是闹了灾，粮食不够，又不知怎么的，好些人染上怪病，精神恍惚，还，还偷抢东西。”
老妇人叹了口气，“教堂收留了好多可怜人，欧辛教士没日没夜地照顾，自己身体本就不好。
最后那场骚乱，有人想抢教堂的物件，那时候还正好是搜那怪病的时候，欧辛教士挡在前面，就，唉”
她摇摇头，不愿再说下去。
「那场骚乱一定很严重吧？我听说爱德里修士一直很得力，今天没看到她？」
徳洛爱丝巧妙地转移话题。
老妇人的神情更加黯淡。“爱德里修士，他在那次骚乱里，为了保护一个孩子。
没能救回来，好人呐，都没了。”她抹了抹眼角。
“后来就剩下斯利帕修士他们几个年轻人撑着。
不容易啊，镇上事情也多，唉，就这样了。”
徳洛爱丝轻轻拍了拍老妇人的手背，「原来如此，节哀。斯利帕修士看起来也很尽心。」
老妇人压低声音，「是啊，就是还太年轻了，压不住阵脚。
以前欧辛教士在，沙里顿镇长还收敛些，现在」
她似乎意识到失言，赶紧住口，匆匆道了句「圣源在上」便离开了。
对于沙里顿闭口不谈，看来这十几年，镇长的心思“活”到了新的高度。
同时斯利帕似乎结束了整理，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空旷的大堂。
落在角落里的两个黑袍身影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
“两位姐妹，愿圣源的光辉照耀你们。
我是斯利帕，这里的教士。
看你们坐了许久，是有什么需要倾诉或帮助的吗？”
「感谢您的关心，斯利帕修士。
我们只是过路的旅人，听闻圣源教堂的安宁，想在此稍作歇息，为前路祈祷。
这里，似乎比我们想象中要安静许多。」
斯利帕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窘迫。
“是的，最近，镇上的事务繁杂。”他含糊其辞，显然不想深谈教堂的困境。
“欧辛教士和爱德里修士蒙主恩召后，我们一直在努力维持。”
「欧辛教士的事迹令人敬仰。
能感受到您和留下的修士们维持不易。
刚才听一位姐妹提到，一年前镇上似乎不太平？还牵连了教堂？」
斯利帕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僵硬，“那是一场灾难。
先是收成不好，接着很多人染上了一种，怪病，行为失常，镇上秩序大乱。
教堂收留了很多人，但物资，唉。”他深吸一口气。
“最糟糕的是骚乱，有人煽动饥民冲击教堂，抢夺储备粮。
欧辛教士，他挡试图平息，那之后，教堂损失很大，人心也散了。
沙里顿镇长出面，稳定了局面。”
提到镇长时，他的语气复杂，似乎带着一丝感激，又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畏惧。
「镇长稳定了局面？听起来他做了很多。」徳洛爱丝引导着话题。
“是的。”斯利帕点头。
“镇长提供了不少物资援助，也，处理了一些闹事的人。
但教堂需要时间恢复，现在主要是照料一些孤寡老人和孩子。”
「那些染上怪病的人呢？后来怎么样了？」徳洛爱丝追问。
“大部分慢慢好转了，但也有些人身体垮了，或者神智一直不太清醒。”
斯利帕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在回避什么，“镇上有医馆在负责。”
「真是不幸，也是万幸，多些教士解答，我们两人一路上也多些见闻。」
理清了现状后，徳洛爱丝准备告别教堂，先去找找这里的异常事件。
「麻烦哦，怎么一回来就遇见这是，还比预想的更糟。」
斯利帕的转变印证了她们之前的推测，欧辛教士确实不在了。
他本来就时日无多，未突破六阶，本来也就要到五阶两百岁的寿命极限了。
而且教堂经历了足以让一个人性情大变的剧变。
她继续耐心等待，目光在教堂内部更细致地搜寻。
??依偎着她，【老教士死了？这里的气息，很不好。】
她的鼻子微微翕动，捕捉着空气中那丝令她本能排斥的甜腻味道。
【还有那种怪味，越来越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