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一声清脆又带着决绝的呐喊，瞬间切断了赵尔泰那令人作呕的吹捧。
不是林城。
是赵雅涵。
她猛地推开身前试图安抚她的母亲，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城，那里面没有了哀求，没有了恐惧，只剩下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失望。
“林城，你变了。”
她的声音在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现在怎么变得如此霸道？”
“是，我爸他势利，他看不起你，他做错了！”
“可你呢？”
“你现在做的，跟他又有什么区别！”
“用更强的力量去碾压，去羞辱，去享受别人对你的恐惧！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以前的林城呢？那个就算受了委屈，也会笑着安慰我的林城呢？”
“他去哪了？”
最后一句质问，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林城的脑海里。
嗡——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赵尔泰谄媚的笑脸，赵家众人惊恐的表情，奢华的水晶灯光……所有的一切，都在飞速退去，变得模糊而不真实。
是啊。
以前的我呢？
林城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回想起自己刚才的言行，回想起自己俯视着赵尔泰时，心中升起的那份理所当然的漠然。
那不是伪装。
那是他当时最真实的想法。
就像在《神庭》里，面对那些挡路的敌人一样，他习惯了用最直接、最强大的力量去解决问题。
他甚至……享受着赵尔泰在他面前瑟瑟发抖的模样。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他自己的心底最深处冒了出来，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这真的是我吗？
自从进入《神庭》，自从获得了《帝释诀》，自从在尸山血海中堆砌起那恐怖的【杀意】。
他的力量越来越强，心态也随之改变。
他变得更果决，更冷酷，更……不讲道理。
他一直以为，这是强者该有的姿态。
可直到此刻，被赵雅涵一语点破，他才惊觉，自己正在变成一个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模样。
是修罗的力量在侵蚀我？
还是《帝释诀》本身，就在改变我的心性？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错了。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那个被自己吓得几乎失禁，此刻却因为女儿的爆发而愣住的中年男人。
不管他之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他终究是雅涵的父亲。
而自己，却用那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将他的尊严踩在脚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堵住了他的喉咙。
他想道歉，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口。
他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那份曾经让他无往不利的强大，此刻却成了最沉重的枷锁。
最终，所有的言语，都化作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林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
他只是转身，沉默地，朝着别墅的大门走去。
他的背影，不再有国家英雄的荣光，也没有了修罗杀神的煞气。
那是一个，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落寞的影子。
他知道，自己恐怕是生病了。
一种源自力量，深入灵魂的病。
在它彻底吞噬自己之前，他必须找到解药。
看着林城一言不发地离开，赵雅涵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瘫坐在了地上，放声大哭。
哭声里，有委屈，有心疼，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惧。
她害怕，那个她爱过的林城，真的就此消失了。
林城回到家时，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
客厅里明亮的灯光，将他脸上的失魂落魄照得一清二楚。
“怎么了？”
林啸低沉的嗓音响起，他刚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转身就看到了儿子这副模样。
林城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飘。
“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他不想解释，也无法解释。
“我回房间休息一下。”
说完，他便迈着虚浮的脚步，径直走向了三楼。
林啸看着儿子的背影，眉头紧锁，端着水杯的手停在半空，最终只是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
房间里，林城没有开灯。
他重重地把自己摔在柔软的大床上，天花板的轮廓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就像他此刻混乱的心绪。
赵雅涵那含着泪水的质问，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中回响。
“你现在怎么变得如此霸道？”
“以前的林城呢？”
“他去哪了？”
是啊，他去哪了？
他想起了自己面对赵尔泰时的冷漠，想起了自己享受对方恐惧时，从心底升起的那份理所当然。
那份感觉，冰冷、强大，又无比陌生。
他甚至分不清，那究竟是属于自己的情绪，还是属于【修罗】的本能。
力量，正在将他变成另一个人。
一个连他自己都感到恐惧的怪物。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敲响。
笃，笃。
“城儿，我能进来吗？”
是母亲周慕清的声音，温柔中带着试探。
林城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黑暗让他眼中的迷茫无所遁形。
“妈，你进来吧。”
门开了，周慕清没有开灯，只是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光，走到了林城的床边，然后坐下。
她就那样安静地坐着，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良久，林城才终于打破了这片沉寂，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怎么知道？”
周慕清伸出手，轻轻地，将儿子额前有些凌乱的头发拨开，动作和他小时候生病时一模一样。
“你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从进门那一刻起，魂都丢了，整张脸上都写满了。”
母亲的声音，像一剂镇定剂，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那份压在心头，连呼吸都觉得沉重的巨石，仿佛被撬开了一道缝隙。
他抬起头，在昏暗中看着母亲模糊的轮廓，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了许久的问题。
“妈，你说我是不是……变了很多？”
周慕清的手顿了一下。
她没有立刻回答。
“是变了。”
周慕清的声音很轻，却很肯定。
林城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变得更强大了，也变得更累了。”母亲的话锋一转，指尖轻轻戳了戳儿子的眉心，“这里，好像藏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多到都快装不下了。”
“妈不懂什么国家大事，也不懂游戏里那些打打杀杀。”
“我只知道，我的儿子，以前受了委屈，会跑来跟我耍赖，会跟我撒娇。可现在，你只会把所有事情都一个人扛着。”
“你成了所有人的英雄，可谁来当你的妈妈呢？”
最后一句，让林城再也绷不住了。
他像个孩子一样，将头埋进了母亲的怀里，那股熟悉的，带着阳光味道的馨香，让他紧绷的身体瞬间垮了下来。
原来，他不是无坚不摧的修罗。
他只是一个，会累，会痛，会迷茫的普通人。
周慕清轻轻拍着儿子的背，任由他宣泄着那份不为人知的脆弱。
“城儿，力量本身没有对错。”
“就像一把刀，在厨子手里，能做出美味佳肴。在坏人手里，就会伤人。”
“它会不会变坏，不取决于这把刀，而取决于握着刀的人，他的心。”
“你的心，变了吗？”
林城没有抬头，闷闷的声音从母亲怀中传出。
“我不知道……”
“我好像……快要控制不住它了。”
“那就把它放一放。”周慕清柔声说道，“把游戏放一放，把那些打打杀杀都放一放。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陪妈妈去逛逛街，买买菜。”
“妈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那个拯救了世界的国家英雄，现在正陪着他妈妈，在菜市场里跟人讲价呢。”
林城被母亲的话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份沉甸甸的压抑，仿佛在这一笑中，消散了许多。
是啊。
他病了。
病的不是身体，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