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千秋眼中的凶光还未褪尽,那淬了狠戾的锋芒却在撞进那张脸的刹那,像被冰水兜头浇下——从发梢到足底瞬间凝住,连眼睫颤栗的弧度都僵成了冰棱。
喉结像生了锈的齿轮,艰难地滚过半寸,却挤不出半点声响。吞咽的本能似被冻在喉头,连呼吸都忘了该如何起伏,胸膛维持着扩张的姿态,像尊泥塑,纹丝不动。
此刻,鎏的眼瞳因剧烈的痛苦而涣散。片刻后,那片混沌才慢慢聚拢,视线一寸寸爬近,落在咫尺之遥的唐千秋脸上时,陡然凝成千万根淬了冰的针,密密麻麻扎过去。她的嘴唇无声地开阖着,尽管发不出声音,可那口形里藏着的恶毒咒骂,几乎要顺着空气的震颤溢出来。
死寂在密室里绷了几秒,突然被唐千秋的嘶吼撕裂。那迟来的惊骇如海啸般掀翻他的理智,“啊啊!”——他像被火钳烫到似的猛地松开攥着鎏头发的手。
“嘭!”鎏的额角磕在冰冷的地面,闷响里混着骨头撞硬物的钝音。可她仍挣扎着抬起头,那针锋麦芒的眼神,死死钉在唐千秋脸上,分毫未移。
血色从唐千秋脸上褪得极快,快得像被漂白的布擦过,只余下纸一样的惨白。冷汗紧跟着从额角、鬓边、后颈渗出来,在昏暗灯光里泛着冷光。
那双眼睛……分明和魔研社社长圳洐一模一样。
可圳洐从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圳洐的眼神永远是热的,亮得像燎原的星火,总把他当成块藏着光的原矿,带着毫不掩饰的期许。
此刻的唐千秋却像坠进了万年冰窟。那眼神像根烧红的铁针,直直扎进他后心——就像已故的社长从天国踱回来,看清了他做的那些卑劣勾当,看清了他骨子里的龌龊,正用这目光告诉他:原来我竟看错了你。
“圳……圳鎏!”唐千秋再没了方才的凶狠,像见了猎枪的野狗般往后缩,手脚并用地爬。鎏的眼神像面照妖镜,把他藏在皮囊下的卑劣、龌龊照得纤毫毕现,连毛孔里的肮脏都无所遁形。
“别,别看我!”他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彻骨的恐惧顺着尾椎骨往上爬。粗重的喘息里,他双手紧握手枪,枪口抖着对准鎏——明明她连站都站不起来,可此刻他的手指却软得像棉花,连扣动扳机的力气都没了。
“不要!唐千秋!”邵清燕终于从震惊中挣出来,忍痛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挡在鎏身前,“不要……阿洐待你不薄!你怎么能对他的女儿下手!”
“你住嘴!”唐千秋歇斯底里地吼,枪口猛地转向她,“你有什么资格?!你算什么东西,来教训我?!”
“我知道……我知道……”邵清燕跪在地上,额头快抵到尘埃里,“你杀了我吧!放过鎏……”
权当是为自己赎罪——这念头在她心底重重落下去,砸得生疼。
唐千秋的眼睛瞪得像要裂开,粗气从鼻腔里喷出来,带着浓重的腥气。他突然踉跄着起身,几步冲到邵清燕面前,手臂青筋暴起,枪柄带着风声砸向她的太阳穴:“你滚开!”
“呃!”坚硬的枪柄撞上皮肉,邵清燕像片落叶般被扫到一边,额角瞬间渗出血珠。唐千秋的目光又死死锁回倒地的鎏身上,枪口再次对准她的后脑。
“社长已经死了!——没错!你父亲早就成了灰!你!代表不了他……你也拦不住我!”
这话是吼给鎏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哈……小鎏啊,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他的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若你不是黑死兆星,若你没搅进这摊浑水,哪会有现在?”
手指死死掐着枪柄,指节白得像要碎掉——他没注意到,鎏的视线早已从他身上移开,正越过他的肩膀,望向密室入口的方向,那里的阴影里似有微光闪动。
“永别了,小鎏——”
僵硬的手指已触到扳机,再用半分力,子弹就会撕裂空气,夺走他这辈子唯一敬仰过的人——圳洐的亲生女儿的性命。
巨大的压力压得他胸腔发闷。当年夺帮派权位,亲手用枪打碎父亲和表兄的脑袋时,他眼皮都没眨过,可此刻心脏却像被只大手攥着,每跳一下都疼得钻心。呼吸粗得像破风箱,心跳声擂鼓似的撞着耳腔,震得大脑嗡嗡作响——
以至于,连密室里突兀响起的一声斩刀出鞘声,都被他彻底淹没在自己的喘息里……
…………
片刻之前。
“阿珂……找到你了……”
当烬劈碎大楼中层最后一只怪物的头颅时,泽穿透天花板,带着满身的灰尘从天而降,稳稳落在她面前。
“泽?”烬抹去脸颊上溅到的怪物血污,那温热的黏腻顺着下颌线滑下去。她收刀入鞘,刀柄与鞘口碰撞的轻响里,带着几分意外,“……是找到有用的东西了?”
“唔……我……这个……”泽嗫嚅着,像有团棉花堵在喉咙,手指绞着衣角,半天说不出句整话。
烬的目光落在他怀里——那本被死死抱在胸口的笔记本,封皮都被体温焐得发潮。
“啊——是她的日记?”烬抬手,掌心轻轻抚过泽的头顶,指腹蹭到他微颤的发梢,“正好能派上用场。做得好,泽。”
往常这时,泽该扬起笑脸的,可此刻他垂着眉,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心事重重的样子让烬指尖顿了顿。
但现在没时间细究。邵清燕在上层,终结晨昏计划的关键就在眼前,那些关于创生之法的秘密,必须彻底从世上抹去。
“……泽,把这个送去给寂她们,她们在写字楼楼顶。”烬的声音压得轻,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注意安全。”
她打开通讯器,“寂,泽找到有用的东西了……准备接泽。”
“明白……”寂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几分忧虑,“但我们找不到黑死兆星的位置了。”
“什么?”
“她的踪迹消失在五十层……可五十一层没有任何动静。”
“五十层……”烬的眉峰蹙起。
启明星研究部……她突然想起,邵清燕曾三令五申,不准晨昏小队靠近第五十层——尤其是她。
这一层里,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我知道了,我上去看看。”烬应下——突然!她被泽猛地拽住了手腕。
“泽?”烬回头,眼底的讶异更重了些。
“阿珂……不要,不要杀掉母亲……”泽的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不容错辩的执拗。
“……泽?发生什么了?”烬看着泽攥紧自己手腕的手指,那力道里藏着的恐慌让她心头一沉。
“母亲她……她不是坏人——不怪她!”泽急得眼圈发红,慌忙翻开怀里的日记,可指尖抖得太厉害,纸页哗哗乱响,怎么也找不到想让她看的那页,“在……在哪里……?”
“泽,先把日记交给寂她们。”时间不等人,烬没有闲心等待泽。
“阿珂!”见烬转身欲走,泽再一次拽住了她的手腕。
“听话!”烬微微蹙眉,装出微微愠怒的样子——这招对付泽一向非常好用。
“阿珂——”泽却攥得更紧,带着哭腔的固执,“不要杀掉母亲……”
烬怔住了。泽从没这般执拗过。
“……我知道了。”她放缓了语气,指尖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我会先去探明五十层的情况,现在去把想告诉我的,去跟寂说,好不好?”
“……好……”
那本日记里,究竟写了什么?
烬望着泽转身跑远的背影,握紧刀柄,转身继续向五十层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