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泽城西角地牢深处,腐臭混着地下河潮湿水汽凝结在青鼎侍烧糊的脸罩上。疤脸汉子胸前被藤瘟啃开的窟窿糊着层墨绿冰晶,冰层底下残留的“玄冰星髓”寒气勉强冻住翻卷的烂肉。
“赤鼎外府第七旗的什长…”青鼎侍粗砺的指尖抹开汉子脸上污泥,“疤脸铜锤‘雷横’,就剩这摊烂泥了?”
雷横眼球猩红浑浊,喘息带着破风箱的撕裂声:“…灰藤长老的药签…被藤瘟吞了…百草阁那些老藤瓜…要在赤铜驿道上把三车‘焚焰砂’喂进幽髓宫尸坑!”枯爪在烂泥地上抠出九道深痕:“…大统领的旗牌印信…压在第五车底层赤铜柜…”
“印信在砂车里?”青鼎侍烧烂的眼角一抽。
“赤铜驿道?那帮铜耗子早换道了!”麻杆儿瘫在霉烂草堆里嚷道,“老蛇头说粮道改走黑泥滩!百草阁拿药签骗尸坑…赤鼎殿拿印信填枯泽城的血债!”
“血债不止枯泽城。”月织姬清冷的声音在暗牢角落里响起。她冰白的指尖捏着一片烧焦的蛇鳞皮——是老蛇头炸碎的铁牌残角。鳞片裂纹深处几道炭粉刮出的痕迹依稀可辨: “尸坑西七窟,藤吸赤鼎血” 。
“幽髓宫尸坑第七窟…吞的是赤鼎殿火炼营的精血!”雷横猛地咳出一团墨绿脓块,“火炼营副尉‘钟焰’…三日前押最后一批‘火鸦砂’进枯泽城…人刚进城门,藤瘟就沾了身!”他枯爪抠进地缝:“…藤鬼的人咬上了!…拿钟焰的命填他的百草窟!”
青鼎侍烧糊的鼻翼抽了抽。是了,“藤鬼”是百草阁暗中养的藤瘟刺客团,专往尸体身上种瘟刺杀的阴种。钟焰的命就是百草阁埋进尸坑的药引子!而火炼营的副尉一旦死在枯泽城…赤鼎殿必须有人填这血窟窿!雷横这口药签砂就是百草阁送给赤鼎殿的屎盆子!两边的血仇算是系死了!
“蛇牙铺的活还没完。”月织姬的视线落在雷横胸前被冻住的藤瘟伤口上,“老蛇头的命契…押得是人头炉灶。”
青鼎侍眼角绷紧。老蛇头的地窖里,那滩被尸潮心核嚼碎的烂泥还没干透。“蛇牙”是万骨渡口那边插进枯泽城的暗桩,专收百草阁和赤鼎殿的烂账。人保住了,“蛇牙”的镖才算落定。
“保钟焰!”青鼎侍撕下块发霉的布搓碎药渣,“还是抢藤鬼的瘟尸?”
角落里的裴渺眼皮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胸口玄浆丹丸温润的搏动节奏忽地沉了一拍。封在丹壳内那点灰白真阳印记,幽邃的明光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燥。
——
枯泽城北,破败的“瘟神庙”牌匾歪斜挂着。庙堂里满是蛛网,角落却立着十来个裹在墨绿油布、只露眼窟窿的影子。“藤鬼”刺客团。
为首一个矮瘦如藤桩的人影蹲在地上,枯爪抚摸着面前一具裹着赤铜鳞甲、浑身缠满墨绿藤须的尸体。藤须像活蛇在尸体脖颈断裂口蠕动,贪婪吮吸着渗出的黑血。
“钟焰的血气太燥…不够肥。”枯爪捻了捻藤须尖滴落的黑血,“拿‘赤鼎殿’旗牌印信的煞气来养…才能催出最凶的‘赤瘟种’…正好送进第七尸窟当药引。”
沙——沙——
庙门外传来蛇行般拖曳声。
一个穿着破烂铜片短褂、满脸烂泥的汉子踉跄扑进庙门:“百…百草阁的大爷!蛇牙铺的耗子把钟焰抢走了!往…往北城外尸肺黑水滩跑了!”
枯藤人影猛地起身!浑浊的眼窟窿里两点磷火暴亮!
庙堂瞬间空荡。
————
城外黑泥洼地。刺骨臭水淹没脚踝。青鼎侍腐毒爪子死命撑着半沉在污水里的赤铜破车架,麻杆儿扒着车轮,月织姬背靠着锈蚀半开的赤铜货柜门。柜子里,一个裹着破烂赤铜甲、面色蜡黄死灰的汉子瘫在湿烂的稻草上,胸前被藤瘟撕开的洞已被厚厚的冰晶封住。
“当家的…扛不住了啊!”麻杆儿瘸腿踩着烂泥,泥水里无数细小黑点正蠕动着爬上板车——是尸肺沼泽的黑死水蛭!被活人的血气引过来的毒虫!钻破皮就能种瘟!
哗啦!
前方污浊水浪被猛力划开!十几道裹着墨绿油布的身影如鬼魅踏浪而来!带头的枯藤人影眼眶里的磷火死死锁住铜柜:“蛇牙铺的短命种…藤鬼的瘟种都敢截?”
无数墨绿藤须像活蟒从水面暴起,直卷车柜!
“开柜!”青鼎侍暴吼!腐毒爪子猛砸赤铜柜门机关!
沉重的柜门轰然滑开!里面却不是昏死的钟焰!
嗡——!
一股极其灼烫又极其凝练的赤金之气猛地从柜中喷涌而出!气浪所过之处,水面沸腾般炸开密集气泡!扑来的藤须瞬间被燎成飞灰!
枯藤人影猛退!身后一个冲太快的藤鬼刺客被气浪迎面扫中!脸上裹着的墨绿油布瞬间焚化!露出底下被火燎过的皮肤——布满藤纹的青皮竟被这股纯正的火行煞气烧得发红发亮!
“焚焰砂?!”枯藤惊怒,磷火剧跳,“不对…是裹着印信的赤鼎旗煞!”
柜中装的根本不是钟焰!是那车最核心的、染了赤鼎旗牌印信火煞之气的假焚焰砂!蛇牙铺调包了!
“吼——!”
枯哑暴怒的藤语嘶吼未落——
“噗嗤!噗嗤!”
七八道锐利的赤铜箭从后方黑水中暴起!箭头上裹着熔炼的暗红硫火,精准穿透藤鬼刺客背心!几个油布身影惨叫都没发出就栽进泥水!水面瞬间腾起恶臭的白烟!
“蛇牙铺子送镖货…总得留一手!” 阴暗中传来疤脸雷横的狂吼!他带着残存的赤铜驿死士竟埋伏在后方臭水泥沼里!这些赤铜死士全身涂满厚厚黑泥避瘟,专门用纯阳火弩箭反刺!
“退!”枯藤人影尖啸着甩出颗墨绿藤种!
藤种撞入泥水“噗”地炸开墨绿毒雾!几个冲近的赤铜死士惨叫捂脸!
藤鬼众急速退向深水!混乱中月织姬悄无声息缩回抵着铜柜的冰白指尖——正是刚才开柜瞬间引动火煞气的暗手!
青鼎侍眼尖看到枯藤退走的方向不对——是朝南!南边是枯泽城官道!
“雷横!截南道!”她嘶声厉喝!
迟了!藤鬼影里分出两道油布身影快逾鬼魅扑向南边泥岸——那两人根本没用藤瘟!枯爪捏着两柄细长如柳叶、淬着蓝汪汪寒光的精钢薄刃,直刺岸边芦苇丛!
芦苇丛猛地爆开!
两个披着草叶伪装的赤铜驿死士被双刃精准抹喉!血雾喷溅!
他们护着的淤泥坑里,赫然半埋着一具用油布裹紧的躯体!
钟焰真身!被蛇牙铺偷天换日藏在这里!
“蛇牙铺的耗子…”枯藤鬼影发出夜枭般的长笑,“……保得住镖…保不住命!瘟神收了!”
他枯爪凌空猛抓!
泥水四溅!一根足有水桶粗、生满墨绿瘤状毒疱的巨大腐藤竟破水而出,如同腐烂巨蟒,裂开顶端菊花状无数利齿吸盘,罩着被双刃割喉的赤铜死士尸身和被油布裹着的钟焰猛地盖了下去!
腥臭墨绿的脓液如同暴雨般浇落!
“烂藤瓜——老子操你祖宗!” 疤脸雷横狂怒,铜锤脱手!锤头裹着赤煞猛地砸向腐藤根部!
锤至半途,异变陡生!
一道灰白如冻河玄冰的流光后发先至!
光流太细,细如悬丝!
正正刺入腐藤顶端菊花状吸盘正中央——那颗最大的、泛着油绿脓光的毒瘤!
噗——!
整个毒瘤如同被针扎破的水囊,瞬间塌瘪干枯!流泻出的不再是脓液,而是泛着冰寒死气的灰白浆液!浆液流淌之处,腐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咔嚓嚓”崩裂断成数截,栽倒泥沼疯狂抽搐!
枯藤鬼影的笑声戛然而止!磷火炸裂般死盯泥沼浑浊水流中——
那辆半沉的黑泥破板车上,裴渺胸前那片覆盖玄浆丹壳的位置,一道极其细微、正缓缓收缩闭合的冰纹裂痕边缘,还残留着一丝冻结万物的……灰白寒气!
枯藤眼眶磷火死死钉在玄浆丹壳表面那点尚未消散的灰白纹路上——仿佛烙印着某种来自黄泉尽头的诅咒印记!他枯树皮般的脸上每一道褶子都在抽搐。
“劫余盟的冰耗子……”他喉咙碾出毒蛇蜕皮般的摩擦声,“……竟啃了尸潮心核?!”
哗啦!
藤鬼残余裹挟着绿毒雾疯狂退入更深的沼瘴!
青鼎侍拖着浑身糊满毒泥的麻杆儿爬上翻倒的赤铜货柜。月织姬沉默地立在被污血浸透的油布包裹旁,冰白指尖拂去布包表面一块凝结的黑泥,露出下方几道锐利的赤铜鳞片刮痕。那些刮痕的走向连在一起,赫然构成了一只振翅火鸦的左半边翅膀纹!是钟焰的赤铜甲印!人还蜷在底下喘气!
水边,疤脸雷横拖着铜锤粗喘着爬回,瞪着裴渺胸口那片缓缓平复的混沌玄浆,铜铃大眼里翻涌着劫后余生的震骇与一丝……掺杂着恐惧的贪婪。
“炉膛…”他喉咙里咕哝着,“…真成仙丹鼎了?”
裴渺缓缓睁开眼。灰白交缠的瞳光在暗浊的尸肺水沼雾气里沉浮,只一瞬又归于幽邃深处。没人看见,他垂落在烂泥里、被污水浸泡的指骨悄无声息地蜷握了一下——如同刚刚从沉睡中惊醒的兽爪,攫住了泥水中几缕被震碎的、属于枯藤鬼影逸散的墨绿瘟丝死气。
而车板下,无数贪婪钻向血肉的黑死水蛭竟像被无形的火焰燎过,惊慌失措地退缩进淤泥深处。唯有他胸口的混沌玄浆丹丸沉稳搏动,在恶臭的泥沼黑水上空……
无声地撑开一圈圈冰与火交融的混沌涟漪。
远处,枯泽城方向几辆沉重的赤铜厢车碾过泥泞官道,正朝着尸肺沼泽边缘的幽暗尸坑……不疾不徐地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