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崩塌的白光吞噬了最后一点感知。
那并非纯粹的黑暗或冰冷,更像是被塞入运转的星辰磨盘中心——亿万破碎的冰寒法则碎片混合着枯魄残蜕被加速“净化”时的怨毒尖啸、冰渊崩塌的物理轰鸣、以及秽卵内两种本质激烈冲突湮灭形成的灵魂撕扯力,搅合成一个足以绞碎神魂的无序风暴场!
裴渺的意识在冲撞那一刻便彻底沉寂下去,化作一道无悲无喜的尘影,裹挟着焚心烙印最后一丝惨白的光晕,死死箍住那枚剧烈搏动的污秽心卵。他碎裂的臂骨,青鼎侍几近晶化的半身,皆是这道决绝冲势的残破船锚。
就在毁灭白光彻底合拢前的亿万分之一瞬——
嗡!
一道沉凝到极限,却散发着洪荒判决气息的赤金神辉,如同沉渊古龙刺破阴云,自冰渊彻底崩塌的穹顶断层之外,硬生生凿进这片混沌翻滚的能量死亡之地!
神辉并非横扫,而是极其精准地凝聚成一只由无数流淌赤金符文的古老碑石虚影组成的大手!巨手表面布满暗红如凝固血痂的斑驳痕路,更缠绕着数条粗壮如远古龙蟒、半虚半实的冰灼锁链!每一片碑石虚影都仿佛承载着远古刑狱的肃杀道纹!
刑碑!韩冰璃!
巨手没有丝毫迟疑,无视前方混乱到极点的能量风暴和冰岩洪流,精准无比地朝着被白光包裹的裴渺与那枚心卵抓去!
轰!!!
赤金刑碑巨手探入能量风暴核心,如同烧红的烙铁砸入冰水!剧烈的湮灭嘶鸣震耳欲聋!那些冰寒法则碎片与枯魄怨毒如同遇到天敌,在刑碑赤金神光与冰灼锁链的绞杀下纷纷汽化!巨手五指收拢,缠绕其上的冰灼龙蟒锁链咆哮着缠向裴渺臂骨紧箍着的污秽心卵,瞬间与心卵表面疯狂闪烁、抵抗的灰蓝焚心符文融为一体!两种同源而不同质的冰灼道则在接触的刹那,完成了短暂的、以裴渺意志为纽带的权柄叠加!
滋滋——!
心卵搏动猛地一僵!其表面灰蓝焚心符文的光芒瞬间暴涨,将那些疯狂外溢的紫黑粘稠物质狠狠压回卵内!那颗躁动的卵如同被注入了强效的凝结剂,挣扎幅度骤减,表面飞速蒙上一层灰蓝与赤金交织的薄薄冰壳!
刑碑巨手在完成这一托举封锁的瞬间,赤金神辉便被狂暴的冰霜能量乱流和紧随而来的巨型冰岩冲击得明灭不定!
“咳…起!” 一声清冷压抑的闷哼自极遥远的冰渊断层之外传来,带着极致耗费心神后的虚颤。那赤金刑碑巨手猛地一抬!五指死死扣住被冰壳短暂封固的秽卵以及与之相连的两个残破身躯,化作一道赤金流光,如同逆着灭世洪流拔锚起航的孤舟,艰难却又带着决绝的力量,狠狠撞向冰渊崩塌中心那个因能量喷涌而变得极其不稳定的空间漩涡口!
……
冰渊之外。冷焰城北方荒原边缘,巨大的空间裂缝如同天穹的狰狞伤疤,边缘流淌着混乱的冰蓝与污浊光流。裂缝下方,以韩冰璃为核心,一众人影如标枪般钉在冻结的荒岩上!
韩冰璃端坐于半空悬浮、体积已缩小至丈许的赤金刑碑本体顶端,面如金纸,唇角一丝鲜血触目惊心。她双掌按在碑面,身姿挺拔依旧,只是嵌入碑面的指尖因过度发力而微微颤抖。先前那惊天一击,正是她以焚心之锁强行引动刑碑本源所发!碑体此刻光芒黯淡,表面那些暗红“血痂”却显得更加刺眼,如同刚刚汲取了过量污秽后留下的道伤。
碑下方,三道身影气息勃发,撑开一片相对安全的区域。
赤猊浑身炽白锁链盘旋咆哮,锁链形成的巨网将所有砸向韩冰璃方向的巨型冰岩碎片撞成齑粉!他双目喷火地盯着裂缝深处,口鼻喷出的白气在极寒中灼烧空气,低吼如同困兽:“还有!主上还没出来!”他脚下的大地已被犁出深坑,显然已硬抗了不止一波冲击。
赤猊身侧,一袭朴素白袍的白藏双手虚按大地,掌心贴着几张散发着温润光华的符文。地脉之力如同听话的灵蛇,以他为中心流淌,为赤猊提供稳固的发力根基,同时不断抚平着剧烈震动的冻土。“通道在塌缩!能量倒灌加剧!”他语速极快,目光却死死锁在刑碑与韩冰璃身上,守护之意不言而喻。
第三股力量,无声却坚实。是数十名统一着暗沉灰袍、身形如同雕塑的身影,沉默地分布在韩冰璃后方扇形区域。他们手中的法印无声亮起,无数细小的防御符文光点在他们身前连接成一片半透明的壁障,将能量余波中夹杂的枯魄怨毒碎片与侵蚀魂力的冰寒霜风挡在外面——正是冷焰城精锐的尘烬卫!这些当年随裴渺从星骸骨海杀出的老卒,如今气息更加凝练深沉。
轰隆——!!!
天地一声剧震!
那道巨大的空间裂缝猛地向内坍缩!无数混沌的冰蓝光流与污浊碎片被内旋的巨力向内吞噬!就在裂缝即将彻底闭合前的瞬间——
嗤啦!
一道赤金流光如同被强行“吐”出,裹挟着令空间都剧烈扭曲的狂暴能量团,轰然砸落在众人阵线前方的冻土荒原上!
流光炸开!
首先是那枚被赤金锁链和灰蓝冰壳缠绕、暂时凝滞的污秽心卵!它砸落之地,冻土无声塌陷,形成一个十丈方圆的深坑,坑壁瞬间覆盖一层紫黑与灰蓝混杂的诡异冰晶!
紧接着,两条人影被巨大的冲力抛出!
裴渺几乎失去了人形,包裹着冰晶与灰烬的残破躯体在地上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最终撞在一块突兀的黑色巨岩脚下,大片暗红的冰渣混合着尘灰般的骨屑从周身所有裂口喷溅出来,再无半点声息。身下冻结的土地被那些碎骨冰晶浸染,竟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败色泽。
青鼎侍像一尊被血污浸透的破碎瓷偶摔落在深坑边缘。她大半个身体被污浊的紫黑色晶痂覆盖,仅存的左臂撑着地面,身体剧烈颤抖,每一次痉挛都从椎坑深处喷出带着黑气的冰晶与淡金色玉髓混合物。那只眼睛死死盯着深坑中央凝滞的秽卵,瞳孔深处翻涌着后怕与某种冰冷的觉悟——那最后点向焚心烙印的决绝,赌赢了逃生的间隙,却也付出了难以估量的代价。她能感觉到椎坑深处某种东西正在枯萎、异化。
整个荒原陷入一片死寂,唯有冰渊塌缩后混乱能量风拂过荒岩的呜咽,以及坑底秽卵散发出的低沉、不祥的搏动。
韩冰璃从刑碑顶端飘然而下,脚步落地时一个踉跄,被瞬间闪身而来的白藏扶住。她顾不得自身消耗,染血的目光瞬间扫过裴渺的死寂和青鼎侍的濒临崩溃,最终落到深坑中心那枚正在赤金刑碑锁链与灰蓝冰壳共同压制下缓缓沉入地下、却不断释放恐怖道韵辐射的心卵之上。
“焚心锁链气息耗尽,刑碑镇封只能暂时延缓!” 韩冰璃声音带着强压的寒意,“炼化刑碑的‘朽窟’之力正在侵蚀其表!赤猊!即刻构筑荒骨玄煞锁元阵,绝断外界能量滋养!尘烬卫结‘死寂环’,锁住此地所有道息外泄!”她的指令简洁而致命。裴渺倒下,她就是冷焰城此刻唯一的剑锋。
赤猊眼珠赤红,闻言没有丝毫犹豫,仰天发出一声震动荒原的暴吼!炽白锁链如狂龙般插入冻土深处,引动地脉深处极细微的荒煞怨力,与白藏引导的纯正地脉形成诡异的交汇点。无数暗沉的骨石符纹自冻土下升起,环绕着巨大的深坑开始构筑复杂的阵图轮廓。
尘烬卫无声变阵,一道道灰白法印按入冻土,一层无形的死寂波动屏障迅速笼罩住整个深坑区域及周边数百丈范围,如同给这片区域盖上了一张隔绝外界的巨大尸布。
“他……命源枯竭……”白藏指尖搭过裴渺碎裂臂骨上一处没有完全冻结的缝隙,声音低沉。这位冷焰城首席医者兼阵法宗师,罕见地露出凝重至极的神色。“焚心之核已灭……尘烬本源被抽空填补冰灼裂痕……神魂离散边缘……”他快速分析着裴渺的状态,每一个判断都让气氛更冷一分。
韩冰璃的目光从秽卵和昏迷的裴渺身上扫过,最终落回深坑,眼底深处是足以冻结岩浆的寒潭:“这‘卵’……是以枯魄残蜕核心与青鼎侍半身道胎为基,吞噬冰灼魂晶、引动月魄漩涡而成……它本身已是灾祸胚胎,更麻烦的是……”
她微微停顿,一字字凿入凛冽空气:“枯魄未绝。它借残骸蛰伏于卵中,正以冰渊破碎之浩劫与青鼎侍道胎之变……化茧!”
仿佛为印证她所言,那深坑底部,被灰蓝冰壳和赤金锁链重重锁压的污浊心卵,极其微弱的搏动了一下。在卵心最深、最污秽的黏稠核心,一点微弱但精纯的枯寂与腐朽气息,如同沉眠毒蛇的心跳,悄然复苏了一分。
……
与此同时,距离冷焰城北方荒原数万里之遥。
天地昏沉如暮,铅云厚重如盖,无数倒悬的钟乳石从墨色的岩穹上垂下,顶端滴落暗绿色的浑浊尸液。下方,是翻滚着墨绿色气泡、散发着沉沦魂灵腐朽气味的忘川阴沼。
阴沼边缘,一片由无数巨大骸骨垒成的漆黑王座浮于尸沼之上。骸骨王座之上,一只覆盖着黑色甲鳞、指甲弯曲如钩的巨手,正轻轻敲击着由某个古魔头盖骨打磨而成的扶手。
王座下方,阴沼如沸汤般分开,一道由纯粹魂煞凝聚而成的人形身影缓缓浮现。人影通体呈现一种流动的墨玉色泽,没有五官,只有两点幽绿色的火焰在头部的位置燃烧跳动。人影匍匐于骸骨王座下方的浊水之上,发出非男非女的叠音:
“启禀阴殿左侯…冷焰城冰渊崩塌,秽卵现世。韩冰璃祭刑碑镇压,尘烬锁境…”
被尊为“阴殿左侯”的存在敲击扶手的动作未停。墨绿色的烟气从其覆盖全身的黑鳞甲胄缝隙中丝丝缕缕溢出,融入这片死寂腐朽的天地。“枯魄之骨…终究养出了蛊虫…”一个沉闷如地脉摩擦的声音响起,震荡得整片阴沼都泛起涟漪,“墨虬。”
骸骨王座后方无声无息地裂开一道空间缝隙,一条形如巨大脊椎骨、却在骨节间长满滑腻黑色肉芽的“蛇”缓缓游出。它没有眼睛,只有骨骼顶端裂开的三道细缝,如同地狱的门扉。“左侯。” 怪蛇墨虬发出嘶哑摩擦的意念,巨大的骨尾点在浑浊的尸水中,激不起半点水花。
“盯着那茧…和那颗将熄的星…”左侯敲击的节奏变得缓慢而沉重,如同远古巨人拖着锁链在墓穴中行走,“天霜关那边呢?”
墨玉人影立刻回应:“回禀左侯…天霜关壁垒依旧,风雪剑主寒九霄闭关锁城,不见外客。但她布下的‘九渊凝霜网’…数月前探测到的‘裂口’波动…已彻底消失。”
左侯敲击的手指猛地一顿。
“消失?”鳞甲缝隙间溢出的墨绿烟气骤然浓郁数倍,“是封住了…还是…已经得手了?哼…星骸那边自以为得计,却放出了冰里封着的真冻鬼…”
“传令‘朽窟’蛰伏…等那茧破…再去啃食最鲜嫩的新肉…”左侯的身体向后靠在骸骨王座上,两点猩红的光芒在头盔深处的黑暗中亮起,凝视着北方那片被厚厚阴云覆盖的天空,“至于那颗‘星’……命魂残屑罢了…织月姬…你引动的月魄…是帮冷焰城暂时锁住了灾难…却也……彻底断了自己的后路…”
忘川阴沼深处,只剩下尸液滴落的粘稠水声,以及骸骨王座上那存在深沉如死渊的呼吸。
而在万里冰封的天霜关壁垒之内,被称之为“风雪剑主”的白发女子,正盘膝坐在一片由万年玄冰构筑的纯白密室中心。她面前,一截断裂了千年、边缘残留着细碎星屑灼痕的冰剑剑尖悬浮着。
剑尖上,一缕微弱到几乎随时会熄灭的月白星芒,正缓缓、缓缓地……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