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者号从极不稳定的跃迁通道中猛地被“吐”了出来,舰体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仿佛随时会散架。舷窗外,并非预想中的星球或建筑,而是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诡异空间。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也没有熟悉的星辰。只有无数破碎的、不断流动的**镜像碎片**,如同亿万面破碎的镜子,倒映出光怪陆离、扭曲变形的景象——有些是薇拉记忆中的片段,有些是艾瑟拉文明的辉煌与毁灭,有些甚至是伊莱亚斯秩序星光的轨迹,还有“终末回响”那灰色的漩涡……但所有这些倒影都是残缺的、矛盾的、甚至彼此吞噬的。空间本身在微微波动,仿佛一个巨大的、不稳定的气泡。
“这里就是…‘摇篮暗面’?”薇拉扶着控制台站稳,震惊地看着窗外。她怀中的艾瑟拉光核在这里变得异常安静,甚至连她额间的种子印记都仿佛被冻结,失去了所有光辉。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和**虚无感**包裹着她,仿佛她自身的存在概念都在被这片空间质疑和稀释。
凯拉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脸色发白,手中的“编织器核心”光芒极不稳定,仿佛受到了某种根本性的压制。“能量规则…这里是混乱的!物理常数在波动,逻辑基础在崩塌!这鬼地方根本就是个信息坟场!”他喘着粗气,试图稳定探索者号,但导航系统完全失灵,探测器传回的数据全是乱码。
“我们…该怎么找‘答案’?”薇拉感到一阵茫然,这里的混乱远超她的想象。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古老、仿佛由无数细微齿轮转动和光线折射构成的声音,直接在他们意识中响起,并非通过任何通讯设备:
“闯入者。此处乃‘织法之间’边缘,万法归墟之预演场。汝等凭借‘摇篮’信标与‘编织’技艺强行闯入,所欲为何?”
是“织法者”!它果然存在,并且直接找上了他们!
薇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意识中回应:“我们…寻求对抗‘锁孔’吸引、阻止‘终末’降临的力量。‘摇篮’的指引将我们带至此地。”
“‘指引’?”织法者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嘲弄,“是‘摇篮’的光明面指引,还是…汝等内心对‘力量’的贪婪,触碰了被封印的‘镜像’?”
它的话语直指核心,让薇拉心中一颤。
凯拉立刻接口,试图展现价值:“尊敬的织法者,我们无意冒犯。只是形势所迫,噬星者苏醒在即,‘终末回响’肆虐,常规手段已无法应对。我们相信,万物相生相克,‘摇篮’既孕育生命,其‘镜像’必有克制‘终末’之法!”
织法者沉默了片刻,周围流动的镜像碎片速度似乎减缓了一些。
“巧言令色,编织者。汝之灵魂缠绕着过多的‘算计’之线。”它首先点破了凯拉的本质,然后转向薇拉,“而汝,生命的持火者,汝之光芒因本源受损而摇曳,却又被‘镜像’的冰冷所吸引…矛盾,脆弱,却又蕴含一丝…可能性。”
它的声音变得如同宣判:“欲得答案,先证资格。‘织法之间’不容无知与懦弱者踏入。试炼,开始。”
话音刚落,探索者号前方的无数镜像碎片突然如同受到吸引般汇聚、重组,化作一个巨大无比的、缓缓旋转的**多重迷宫**!迷宫的墙壁由不断变化的法则碎片构成,时而坚固如现实,时而虚幻如梦境,内部充斥着逻辑陷阱、认知偏差以及…直接攻击存在概念的区域!
“穿过‘万法迷宫’,抵达核心‘织法之座’。途中,汝等不得依靠外力(指织法者核心及探索者号高级功能将被暂时封锁),仅能依靠自身对‘法则’的理解与‘存在’的坚定前行。失败者,将永陷镜像,成为这归墟预演场的一部分。”
探索者号的引擎和武器系统瞬间黯淡下去,凯拉的“编织器核心”也仿佛被套上了枷锁,光芒被压制到最低。他们被剥夺了最大的依仗!
“开什么玩笑!”凯拉脸色难看,“在这种地方靠两条腿走迷宫?还要对抗法则攻击?”
薇拉看着那巨大、诡异、充满未知危险的迷宫,心脏剧烈跳动。恐惧攫住了她,但一想到伊莱亚斯可能已经追来,一想到外面岌岌可危的局势,一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们没有退路了,凯拉。”她看向迷宫入口,那里光怪陆离,仿佛巨兽的口吻,“既然来了,就只能走下去。”
她率先走向气密门,准备进行舱外活动。凯拉咬了咬牙,也只能跟上。两人穿着简易的防护服(高级功能也被限制),踏上了探索者号的外部装甲,准备跳向那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边的迷宫入口。
---
就在薇拉和凯拉被迫开始“织法者”试炼的同时,方舟内部,气氛降到了冰点。
伊莱亚斯站在空荡荡的探索者号泊位前,脸色铁青,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维拉、卡珊德拉、青蘅以及闻讯赶来的裴寂等人站在他身后,无人敢出声。
阿拉尼斯汇报着情况:“探索者号跃迁坐标已解析,指向一个未被记录的异常空间区域,能量特征与‘摇篮反向坐标’吻合。通讯尝试失败,该区域存在极强的信息屏蔽。”
“他们…真的去了…”维拉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失望。
卡珊德拉紧握着战镰,冰蓝色的眼眸中数据流平静无波,但那份平静下蕴藏着风暴:*“我的失职。未能及时阻止。”*
“不全是你的错。”伊莱亚斯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是凯拉的蛊惑,和薇拉…自己的选择。”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只剩下绝对的冷静与决断。
“阿拉尼斯,锁定探索者号最后消失的坐标区域,计算最优追踪路径。方舟立刻改变航向,前往该区域外围。”
“伊莱亚斯阁下,”维拉上前一步,语气急切,“我们是否应该从长计议?那里是未知区域,风险…”
“正因是未知,才更不能放任薇拉和那个坐标留在那里!”伊莱亚斯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她是‘钥匙’,是‘母亲’选定的继承者,更是我们的同伴!无论她做出了多么愚蠢的决定,我们都不能放弃她!而且,那个坐标背后隐藏的东西,绝不能落入凯拉那种人手中,更不能被敌人利用!”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我知道风险。但有些风险,必须承担。立刻执行命令!”
“是!”维拉不再犹豫,立刻转身去安排。卡珊德拉微微颔首,战镰低鸣,表示随时准备战斗。
青蘅担忧地看了一眼伊莱亚斯,她能感觉到这位守望者平静外表下翻涌的怒火与焦虑。她轻声问道:“那…群星之眼那边的渗透警报,还有‘织法者’的讯息…”
伊莱亚斯目光锐利:“通知监管者梵,将噬光者渗透的情报共享给他,让他加强戒备。至于‘织法者’…既然它主动联系,并且薇拉他们很可能已经接触到了,那我们就更不能缺席。阿拉尼斯,持续尝试与‘织法者’建立安全通讯,表明我们的身份和来意,但不要暴露方舟的具体位置。”
命令一条条下达,方舟这艘古老的舰船,如同被激怒的巨兽,开始调整方向,引擎发出低沉而有力的轰鸣,放弃了返回群星之眼的计划,转而义无反顾地驶向那片未知而危险的“摇篮暗面”所在空域。
营救,或者说,夺回与掌控的行动,正式开始。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远方的“寂灭深渊”,那片空间坟场的深处,遭受重创的“终末回响”核心,在噬光者不断运送来的能量滋养下,那道被薇拉他们撕裂的裂痕,正在以缓慢但确实可见的速度…**弥合**。一股更加深沉、更加饥饿的意志,在其中缓缓苏醒,仿佛一头被打扰了沉睡的古老凶兽,睁开了冰冷的眼睛,再次将目光投向了宇宙中那些散发着“存在”光辉的…猎物。
踏入“万法迷宫”的瞬间,薇拉和凯拉便感受到了何为“法则的混乱”。脚下的“地面”时而坚硬如铁,时而柔软如泥,甚至偶尔会短暂地失去所有支撑,让他们坠入短暂的失重。四周由镜像碎片构成的墙壁不断扭曲、重组,倒映出的景象光怪陆离,时而放大他们内心的恐惧,时而显现出完全违背常理的几何结构。
更可怕的是无形的攻击。一股混乱的意念不断试图侵入他们的脑海,颠倒是非,混淆黑白,让最简单的逻辑都变得支离破碎。凯拉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他赖以生存的“编织”逻辑在这里受到了最直接的挑战,每一次试图理清头绪,都仿佛在搅动一团粘稠的、自我矛盾的浆糊。
“稳住心神!”薇拉低喝道,她虽然也感到头晕目眩,但体内那源于“摇篮”的生命本质,以及伊莱亚斯留下的秩序星光残痕,在此刻成了她最坚实的锚点。她没有试图去理解或对抗那无处不在的混乱法则,而是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维持自身存在”这个最简单的概念上——我是薇拉,我在这里,我要前行。
她拉起几乎要跪倒在地的凯拉,强迫他移动脚步:“不要思考!跟着我,只管走!”
两人如同在狂暴雷雨中摸索前行的盲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迷宫中跋涉。迷宫的路径并非固定,前方的通道可能突然塌陷成陷阱,也可能在下一秒延伸出新的岔路。他们遭遇了炽热的寒冰、轻如羽毛的重力、加速流逝的时间以及凝固不动的空间碎片……
在一次穿过一片倒映着无数破碎星辰的区域时,凯拉突然发出一声惨叫,他捂着眼睛跪倒在地:“不行!我看不到‘线’了!所有的数据,所有的逻辑‘线’都断了!这里是‘编织者’的坟墓!” 他赖以感知和操控信息的无形“线”在此地彻底失效,这对于他而言,比剥夺视觉更可怕。
薇拉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她能感觉到凯拉的精神正在滑向崩溃的边缘。她额间那黯淡的印记突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淡紫色光辉逸散出来,并非照亮前路,而是如同清凉的泉水,稍稍抚平了凯拉脑中沸腾的混乱。
“还有…别的‘路’…”薇拉福至心灵,她不再用眼睛去看那些欺骗性的倒影,而是闭上了双眼,纯粹依靠那份与“摇篮暗面”隐隐相连的冰冷感应,以及内心最纯粹的“前行”意志去指引方向。
她拉着浑浑噩噩的凯拉,如同遵循着某种内在的罗盘,在看似绝路的镜像墙壁前直接穿过(那墙壁在她接触的瞬间化为了虚无),在看似安全的地面骤然转向(躲开了下方突然出现的概念漩涡)……
他们的速度并不快,却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式,避开了最致命的陷阱,坚定不移地向着迷宫深处迈进。薇拉感觉自己仿佛在驯服一头狂暴的野兽,不是用力量压制,而是用某种同源的“理解”去顺应其混乱中的某种潜在“韵律”。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经历了无数个世纪的跋涉,又仿佛只是弹指一瞬,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
他们走出了迷宫,来到一个相对稳定的圆形平台。平台中央,悬浮着一个由纯粹白光构成的、不断变幻着复杂立体结构的座椅——那想必就是“织法之座”。
然而,平台的边缘,便是绝对的虚无——那是真正的“归墟”,连镜像碎片都不存在的、吞噬一切意义与存在的终极深渊。低沉的、仿佛万物终结时叹息的“归墟低语”从那里传来,不断侵蚀着平台的稳定性,也让刚刚松了一口气的两人再次绷紧了神经。
织法者的声音如期而至,依旧平静无波:“抵达此地,证明汝等拥有在法则乱流中维系‘自我’的潜力。但,资格尚未完全获得。”
一道白光自“织法之座”上射出,在两人面前凝聚成一本由光芒构成、书页无风自动的厚重典籍——《万法概略·残卷》。
“此乃‘织法之间’基础法则目录之碎片。解读它,理解此地运行之‘理’,方可真正踏入内层,觐见织法之识。时限:直至平台被归墟吞噬。”
话音刚落,平台边缘便传来细微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声音,整个平台开始极其缓慢但确实地向深渊滑落!
凯拉看着那本光芒典籍,眼中重新燃起了狂热,扑上去试图解读,但那些由根本法则直接构成的符号和信息流,对于习惯了“编织”现有逻辑的他而言,如同天书,看得他头晕眼花,几欲呕吐。
薇拉也感到无比艰难,这并非她所熟悉的生命或秩序知识,而是构成世界的基础代码,冰冷、抽象、毫无情感。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回忆着穿过迷宫时的感觉——不是对抗,而是理解与顺应。
她将手放在光洁的书页上,不再试图用逻辑去解析每一个符号,而是放开身心,让自己的意识去“感受”其中蕴含的“理”。她体内那丝淡紫色的起源之光再次微微亮起,与典籍中的某些基础法则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
渐渐地,一些碎片化的理解开始流入她的意识:关于物质与能量的转换阈值,关于空间褶皱的稳定参数,关于信息传递的熵增极限……这些知识并非系统的传授,而是如同本能般被她“感知”。
平台持续滑落,边缘已经开始了肉眼可见的崩塌!归墟的低语如同潮水般上涨,凯拉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束手无策。
“我…好像明白了一点…”薇拉忽然睁开眼,看向平台一侧某片看似空无一物的区域。她伸出手,并非使用任何能量,而是以一种特定的、符合此地某种底层规则的频率,轻轻一划。
嗡——
那片区域的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露出了后面一条短暂稳定的、通向黑暗深处的光桥!那是通往“织法之间”内层的通道!
“走!”薇拉拉起惊愕的凯拉,冲上光桥。
在他们踏上光桥的瞬间,身后的平台彻底崩碎,被归墟吞噬。光桥也随之消散。
织法者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以‘起源’感知‘万法’,虽粗浅,却得门径。资格,确认。”
“允许汝等,踏入‘织法之间’。”
---
方舟此时已经抵达了“摇篮暗面”所在空域的外围。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那并非一个实体区域,而是一个巨大的、不断扭曲蠕动的**空间脓疱**,其表面流淌着混乱的色彩和破碎的法则流光,散发着令人极度不适的剥离感。
“无法直接跃迁进入,外部结构极度不稳定,强行闯入可能导致空间结构崩溃。”阿拉尼斯迅速分析道。
伊莱亚斯凝视着那个巨大的“脓疱”,银灰色的眼眸中星辰幻灭。“织法者…这就是你守护的‘织法之间’?一片法则的废墟?”
他尝试用秩序星光进行接触,但星光在触及那混乱边界时,竟被迅速同化、扭曲,失去了所有效力。
“维拉,卡珊德拉,准备组织突击小队,乘坐小型突击艇,尝试寻找薄弱点进行渗透。”伊莱亚斯下令,“阿拉尼斯,继续分析该区域能量流动规律,寻找可能的‘入口’或‘周期’。”
“伊莱亚斯阁下,”青蘅担忧地看着他,“您的力量在这里似乎受到压制…”
“无妨。”伊莱亚斯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秩序并非只有一种形态。在绝对的混乱面前,坚守本身,即是秩序。”
他看向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法则脓疱,仿佛要看穿其核心。
“薇拉,无论你看到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坚持住。我们来了。”
与此同时,在方舟未能监测到的维度层面,一道冰冷的、纯粹的观测意念,如同隐形的触须,悄然拂过这片空域。观星塔,也并未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