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谷城的宁静,如同暴风雨前虚假的平和,被一支如同从血水中捞出的信鸽彻底打破。
当那只羽毛凌乱、腿上绑着染血细管的信鸽歪歪斜斜地坠落在王宫庭院的青石板上时,不祥的预感就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了每一个见到它的人的心头。
内侍颤抖着解下竹管,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将其呈送到了正在偏殿与沈烈商议通商细则的新王术赤面前。
术赤展开那卷薄薄的、带着血腥气的羊皮纸,只扫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握着羊皮纸的手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猛地抬头看向对面沉稳依旧的沈烈,嘴唇哆嗦着,竟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国……国公……大……大事不好!”
沈烈眉头微蹙,接过那张羊皮纸。上面的字迹潦草而仓促,显然是在极度危急的情况下书写,用的是车犁文,但夹杂着一些通用的暗号。小宋立刻上前,低声而迅速地翻译出来:
“急报!龟兹王苏伐叠纠集乌孙、疏勒、尉头、温宿等十三国,于雀离大营歃血为盟,组抗夏联军,兵力逾五万,以龟兹王为帅,乌孙阿史那·咄苾为副,扬言……扬言要诛杀大夏国公,踏平车犁!先锋已发,不日即至!雀离密探,死前绝笔。”
寥寥数语,却蕴含着足以让整个车犁国天翻地覆的恐怖信息。
五万联军!十三国!诛杀国公!踏平车犁!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在场所有人的心头。
“哐当!”
一名侍立在旁的年轻内侍吓得手一软,捧着的银盘掉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但在死寂的偏殿中,这声音反而显得格外突兀和惊心。
术赤猛地跌坐回王座,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与绝望。
“五万……五万大军……十三国……他们……他们这是要灭了我车犁啊!”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刚刚登基的喜悦和雄心,在这一刻被残酷的现实碾得粉碎。
车犁举国兵力,就算加上所有能动员的部落民夫,也不过万余,如何抵挡五万虎狼之师?
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传开,整个王宫,乃至整个赤谷城,都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
街头巷尾,人们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恐惧;市集萧条,店铺关门,一种大难临头的压抑气氛笼罩了这座刚刚焕发生机的城市。
一些原本就心思浮动的小贵族,甚至开始暗中串联,思考着是否要另寻出路。
“慌什么!”
一声清冷的断喝,如同冰水泼洒,瞬间镇住了偏殿内慌乱的气氛。沈烈缓缓放下羊皮纸,面色依旧平静,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锐利的光芒如同出鞘的利剑。
他目光扫过失魂落魄的术赤,以及闻讯赶来、同样面带惊惶的赵风、王小虎等将领,沉声道:“联军势大,固然可怖,但未战先怯,乃取死之道!”
他的镇定,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让术赤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了一些,也让赵风等人迅速收敛了惊容,重新挺直了腰杆。
是啊,他们可是亲眼见过沈烈如何于万军之中擒拿拔都的!
“国公……可有良策?”术赤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急切地问道。
沈烈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悬挂在墙壁上的西域舆图前,目光落在龟兹国以东标注的“雀离大营”上,手指轻轻划过通往车犁的路线,心中飞速计算。
“五万联军,听起来吓人,但十三国拼凑,各怀鬼胎,号令不一,乃是乌合之众。”沈烈冷静地分析,“其统帅龟兹王苏伐叠,虽有野心,但刚愎自用。
副帅阿史那·咄苾,新败之将,心气已沮。此联军,看似强大,实则破绽百出!”
他转过身,看向众人:“然而,即便如此,以其绝对优势兵力,正面抗衡,我军绝无胜算。车犁城小墙薄,难以久守。”
这话让术赤的心又提了起来。
“为今之计,唯有两条路。”沈烈伸出两根手指,“一,固守待援。二,主动出击,挫其锐气,拖延时间,等待援军。”
“援军?”术赤一愣,“我国内已无兵可调……”
沈烈目光看向东方,语气斩钉截铁:“援军,来自大夏!”
他立刻下达命令:“赵风!”
“末将在!”赵风踏步而出,抱拳领命。
“你即刻挑选四名最精锐、最擅骑术的骁骑兵,携带我的亲笔信,一人三马,换马不换人,以最快速度,日夜兼程,返回云州府!”沈烈语气急促而清晰,“传我军令,让石开尽起麾下士兵,火速西进,驰援车犁!告诉他,我只给他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内,必须赶到赤谷城下!”
“是!末将遵命!”赵风深知责任重大,毫不迟疑,立刻转身离去安排。
术赤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大夏边军的精锐,他是有所耳闻的。但旋即他又担忧起来:“国公,从云州到此,路途遥远,关卡重重,一个月……来得及吗?而且,联军先锋已发,恐怕不到半月,便能兵临城下啊!”
“所以,我们需要争取时间。”沈烈目光锐利,“不能让联军舒舒服服地围城。”
他看向王小虎和小宋:“小虎,小宋!”
“在!”两人齐声应道。
“你二人即刻出发。”沈烈指着舆图上的几条必经之路,“分头行动,严密监控联军动向。尤其是其粮道、水源!寻找机会,袭杀其斥候,焚烧其粮草,骚扰其行军!记住,你们的任务不是硬拼,是像狼一样,咬一口就走,让他们不得安宁,延缓其进军速度!”
“明白!沈大哥放心,保证让他们睡不好觉!”王小虎咧嘴一笑,露出白牙,眼中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战意。小宋也郑重领命,他心思缜密,正适合此类任务。
“国王陛下,”沈烈最后看向术赤,“国内之事,便拜托你了。立刻动员所有能战之兵,加固城防,囤积滚木礌石、火油箭矢!清查城内,严防奸细!同时,安抚民众,稳定人心!告诉他们,大夏援军已在路上,只要我等上下一心,必能守住家园,击退来犯之敌!”
沈烈的安排条理清晰,命令果决,仿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驱散了术赤心中大半的恐慌。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挺起胸膛,身为国王的责任感压过了恐惧:“孤明白了!一切听从国公安排!孤这就去部署!”
术赤匆匆离去,召集大臣将领,发布一道道命令。
赤谷城这台战争机器,在短暂的恐慌后,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工匠们叮叮当当地加固城墙,士兵们搬运着守城器械,妇孺老弱则被组织起来运送物资、制作干粮。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忙碌的气息。
沈烈独自一人站在偏殿的窗前,望着窗外开始忙碌起来的城市和远处苍茫的天山轮廓。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一个月。
石开接到命令,整军出发,穿越上千里,还要应对可能出现的阻拦。
时间太紧张了。
而他要做的,就是带领这万余人心惶惶的车犁守军,以及身边这十几名骁骑兵,在这座并不坚固的城池下,抵挡住五万联军的疯狂进攻,为大夏援军的到来,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这次无疑又是一场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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