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一直开到华灯初上。
“今天多谢了,你们的初步建议很有价值。”周景策伸出手。
“应该的。”舒嫣与他握了握手。
她尽地主之谊,将周景策一行人送到办公楼下。
“那我们先走了,等你们的具体方案。”周景策的团队先行上了车。
“合作愉快。”舒嫣站在周景策的车旁,脸上是职业而轻松的微笑。
“你最近……”周景策似乎想问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停住,最后只化为一句,“看起来状态不错。”
“挺好的”,舒嫣笑着回道。
俩人又寒暄了几句。
舒嫣目送着周景策的车汇入车流,才转身上楼。
不不远处,一辆黑色的宾利熄了火,静静地停在路旁。
林泽琛下午开完会就直接过来了,电话打了两个,都没人接。
他猜她可能在开会,便没再打扰,把车停在出口,想给她个惊喜。
却正好看着这一幕。
舒嫣回到办公室。
她快速收拾了桌面,瞥了一眼手机屏幕,几个未接来电,是林泽琛。
她秀眉微蹙,旋即又松开,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和张琳蒋耿打了声招呼,她径直走向地下车库。
车子驶出cbd,汇入晚高峰的车流,最终停在了医院楼下。
引擎熄灭,车厢内一片寂静。
舒嫣却没有立刻下车。
指尖在方向盘上蜷了又松,松了又蜷,在车里静坐了十几分钟,她才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
今天下午会议的顺利,周景策抛出的橄榄枝,本应让她轻松,此刻却被另一种沉甸甸的情绪覆盖。
径直来到徐有恩的病房外。
病房门上的玻璃,映出徐有恩苍白清瘦的脸庞。
他低着头,专注地拼着一个乐高,已经初具人形的雏形,却只完成了一半。
舒嫣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门口,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看着。
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冰凉的手背上,一滴,又一滴。
“嫣嫣。”一个男声自身后传来。
舒嫣身形一僵,霍然转身,胡乱地擦了下脸颊。
徐正达站在她身后,神色疲惫,眼下是浓重的阴影,比上次见面时又憔悴了几分。
徐正达看着她,声音有些干涩:“嫣嫣,我们聊聊。”
舒嫣没有作声,点了点头。
该来的,总会来。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医院旁边的一家咖啡厅。
灯光柔和,客人不多。
“徐总,还是老样子?”相熟的服务员热情地迎上来,“今天您儿子没陪您一起?”
徐正达侧了侧身,让出身后的舒嫣:“这是我女儿。”
“女儿”这两个字,钻进舒嫣的耳朵,在她心上狠狠一揪,闷得发疼。
服务员笑容更盛:“哎呀,您真有福气,儿女双全!女儿还这么漂亮!”
徐正达神情不免尴尬,只含糊地应了一声。
咖啡很快送上。
徐正达搅动着杯中的咖啡,率先打破了沉默:“嫣嫣,是我对不起你。这些年,我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你恨我,怨我,都是应该的。我和有恩……我们对你,真的没有半分恶意。”
舒嫣端着咖啡杯,却没有喝,只是感受着掌心的温度。
等徐正达说完,她才放下杯子,声音平静无波。
“我小时候是外婆带大的。她一辈子善良,待人真诚,没教会我怎么去恨人。”
“后来跟着我爸,他为人坦荡正直,给了我足够的父爱也教会我明辨是非。”
“我哥我姐,也给了我一个正常家庭该有的温暖。所以,我不恨你,也不怨你。没必要。”
这几句话,她说得云淡风轻,却字字清晰。
徐正达端起咖啡杯,指尖有些泛白,杯沿的热气模糊了他试图掩饰的局促。
“嫣嫣,你……你能这么想,我……我心里好受一些。”
“你外婆,你爸爸,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所以如果我现在欢天喜地的去接受你,对我爸他们也是一种伤害。”舒嫣出声打断,语气冷了几分。
她无法想象,那个将她视若己出的秦志强,如果看到她轻易就与这个所谓的生父“和解”,会是怎样的心情。
“嫣嫣,我知道,我从没奢望能取代你养父的位置,他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徐正达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只是……只是希望你能给有恩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一个……弥补的机会。徐有恩很期望有个姐姐。”
商场上呼风唤雨的徐正达,此刻却卑微得近乎哀求,判若两人。
舒嫣垂下眼帘,视线落在桌面:“你不需要弥补我什么,这些年我过得很好。唯一让我偶尔感到难受的,是我妈有时候会把对你的怨气,撒在我身上。”
“我知道她不容易,所以多数时候都是忍着。你真正亏欠的,是我妈,还有我外婆。”
徐正达脸上掠过痛色:“是的,是我对不起她们。但这当中也有很多误会。通讯也不像现在这么方便。”
“我回沪城后,你爷爷奶奶临时决定让我跟他们一起去德国。等我到了德国,安顿好一切,想再联系你妈的时候,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了。等我几年后回国,才知道你妈已经……已经又嫁人了。”
舒嫣静静听着,对这些纠葛不清的过往,她没有追根究底的兴趣。
“这些陈年旧事,今日不谈也罢。我需要时间。我现在只想知道,有恩的病情,究竟如何?”
徐正达沉默半晌,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似在给自己打气,才开口:“医生团队正在研究给他做……人工心脏移植方案。”
“成功率多高?”她问,声音依旧平静,只是比方才更低了一些。
“医生说……风险很高。有恩的身体太虚弱了。”徐正达的声音透着无力。
“具体方案是什么?”舒嫣追问。
她需要事实,冰冷的事实,来压制住心头那股汹涌翻腾的情绪。
徐正达将方案的要点简略说了一遍,包括术前的准备,术中的风险,以及术后漫长而艰难的恢复期。
听完这些,舒嫣胸口闷得厉害。
可那毕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弟弟。
这份羁绊,让她无法真正硬起心肠。
“国内有成熟的案例吗?”
“有,但不多。而且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同。”徐正达端起咖啡,猛灌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里的焦灼。
他放下杯子:“医生建议,如果条件允许,可以考虑国外的顶尖团队。”
“国外?”舒嫣的眉头终于蹙了起来。
“嗯,德国或者美国。我已经让人在联系了。”
“风险呢?排异反应,术后感染,还有……存活期。”
她的问题冷静得近乎残忍,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徐正达试图用希望包裹的现实。
“风险很高。医生说,即便手术成功,术后也可能出现各种并发症。至于存活期……他们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数字。”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沙哑:“但这是有恩……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