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论踏入唐军帅帐的瞬间，瞳孔猛然收缩，眼前景象与他预想的剑拔弩张截然不同。
帐内酒香四溢，肉味扑鼻。将领们东倒西歪，高声喧哗，活脱脱一副市井酒肆的模样。
最令他震惊的是，素有威名的李平西竟袒胸露腹，醉眼迷离地举着酒碗，活像个市井醉汉。
“这...”小论喉头滚动，牙齿不自觉地磨得咯咯作响。
他原以为会面对刀剑林立的威慑，却不想撞见这般荒唐场景。
“你就是吐蕃使节？”哥舒翰醉醺醺地斜睨过来，左手酒碗，右手羊腿，满嘴油光含糊问道。
“正是。见过大帅。”小论强压惊诧，恭敬行礼。
“坐！”哥舒翰大手一挥，豪气干云。
亲兵搬来矮几，小论正襟危坐，胸膛不自觉地挺起，准备迎接预料中的雷霆之怒。
按照常理，和谈前必先立威，以震慑来使。可眼前这位醉眼朦胧的唐军统帅，却让他满腹狐疑。
小论正襟危坐，却见哥舒翰竟似将他全然遗忘。只见这位唐军统帅端起酒碗，冲着李乾朗声笑道：“监军，来，干了这碗！”
“且慢。”李乾却抬手制止，“大帅先把酒账结清。方才猜拳，你连输三局，还欠着三碗呢。”
“胡说！本帅怎会输？定是你记错了！”哥舒翰梗着脖子，活像个耍赖的市井醉汉。
“堂堂三军统帅，竟要赖账？”李乾岂是易与之辈，当即环顾众将，“诸位说说，大帅是不是输了？”
“大帅赖皮！”郭子仪等人异口同声，帐中顿时哄笑一片。
“放肆！”哥舒翰脸色骤变，厉声喝道：“本帅乃三军统帅，尔等如此无状，该当何罪！”
“酒桌无大小！”众将齐声起哄，纷纷放下酒碗，“大帅若不补上这三碗，我们便不与你喝了！”
哥舒翰虎目圆睁，瞪着李平西：“你喝是不喝？”
“不喝！”李平西昂首挺胸，活似个宁死不屈的义士，“绝不与赖皮之人饮酒！”
“违抗军令，当以军法论处！”哥舒翰面如寒霜，声若雷霆，“饮酒如行军，岂容儿戏！”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李平西梗着脖子，丝毫不让。
“好！好！”哥舒翰气得直咬牙，挨个看向其他将领。却见众人或望天，或看地，竟无一人愿与他共饮。
“哼！本帅还找不到人喝酒了？”哥舒翰环视一周，目光突然落在小论身上，顿时眼前一亮，如获至宝般端着酒碗凑上前来，“这不是现成的酒友么？”
小论冷眼旁观着唐将们斗酒的闹剧，心头疑云密布。直到哥舒翰带着一身酒气在他面前落座，那股熟悉的青稞酒香扑面而来，让他喉头不自觉地滚动。
——真香啊！
自从围城开始，他已经许久未尝酒味。此刻酒虫作祟，恨不得一把夺过那酒碗痛饮。哥舒翰醉眼迷离地指着他：“你可愿与本帅共饮？”
“愿意！愿意！”小论点头如捣蒜，哪敢说半个不字。
哥舒翰大手一挥，亲卫立即奉上酒囊。他随手一抛，打着酒嗝催促：“喝！快喝！”
小论如获至宝，拔开塞子仰头痛饮。久违的酒液滑过喉头，醇厚的滋味让他浑身舒泰，竟一口气喝光了整囊酒。
“好汉子！”哥舒翰竖起大拇指，醉醺醺道：“这酒可好？告诉你，这可是吐蕃贡酒，只有赞普才配享用，被我们缴获了。”
小论闻言一怔，这分明是寻常青稞酒，哪是什么贡品？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敢戳破哥舒翰胡话。
“瞧我这记性！”哥舒翰一拍脑门，“有酒岂能无肉？来啊，给贵客上烤全羊！”
亲兵很快抬来一只金黄油亮的烤全羊，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若是往日，小论对这等寻常菜肴定是不屑一顾。但此刻，他腹中馋虫早已按捺不住，一把扯下羊腿，狼吞虎咽起来。
多日未尝荤腥的小论，此刻只觉得这烤羊腿的滋味胜过人间珍馐。他狼吞虎咽，转眼间就将整只羊腿啃得干干净净。
尽管美食当前，小论终究没忘记此行使命。他强忍食欲，试探道：“大帅，在下此番前来......”
“先吃肉，后喝酒！”哥舒翰大手一挥，不容分说地打断，“不吃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话音未落，脸色骤变，目光如冰刀般刺来。
小论心头一颤，只得继续大快朵颐。哥舒翰慢悠悠地啜着酒，突然问道：“你们吐蕃的烤羊应该很多吧？能天天吃上吧？”
小论手中的羊腿突然停住，眼神闪烁不定。
若说真话，等于承认吐蕃粮草断绝；若说假话，又怕落入圈套。这位智谋过人的吐蕃使者，此刻竟不知如何作答。
“看来日子不好过啊。”哥舒翰突然凑近，亲热地说，“不如你就别回去了，在我们这儿，烤羊美酒管够！”
“大帅要扣留我？”小论心头一紧，这正是他预想过的最坏结果。
“哈哈哈！”哥舒翰突然大笑，“开个玩笑罢了，看把你吓的。”
小论勉强挤出笑容：“大帅真是风趣。”
酒过三巡，每当小论试图提及和谈，哥舒翰总是巧妙岔开话题。待一整只烤羊下肚，小论正欲再提正事，却见哥舒翰笑容可掬：“吃好了？喝好了？”
“多谢大帅盛情款待。”
“那就请回吧。”哥舒翰突然下了逐客令。
“大帅，和谈之事......”小论急道。
“要么现在走，要么永远留下。”哥舒翰脸色一沉，语气不容置疑。
在这剑拔弩张的局势下，扣留小论简直易如反掌。小论不敢有丝毫违逆，只得强忍屈辱，默不作声。
哥舒翰突然展颜一笑，变脸比翻书还快：“来人啊，给赞普备一份厚礼！”他亲切地拍着小论肩膀，“这只烤羊就劳烦使者带回去了。”
亲兵应声而入，抬着一只油光发亮的烤全羊。羊身金黄酥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我大唐乃礼仪之邦，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哥舒翰笑容可掬，却字字诛心，“这可是从数万只羊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最肥美的一只...”
小论身形一晃，险些栽倒。这哪是什么礼物？分明是赤裸裸的羞辱！用吐蕃最紧缺的食物来羞辱赞普，简直是往伤口上撒盐。
“还愣着做什么？”哥舒翰故作关切，“烤羊要趁热才好吃，凉了可就辜负本帅一片苦心了。”
小论气得浑身发抖，在亲卫的推搡下，踉踉跄跄地带着这份“厚礼”离开了帅帐。
帐内顿时爆发出震天笑声。李平西高声道：“赞普会不会被活活气死？”
李乾竖起大拇指：“千古和谈，未闻如此妙计！高，实在是高！”
笑声未落，哥舒翰突然沉下脸，将酒碗重重一摔：“传令！”
众将瞬间肃立，笑声戛然而止。
“全军即刻禁酒！违者斩！”哥舒翰目光如电，“做好战备，迎接吐蕃困兽之斗！全军分三队，我、监军、郭子仪各领一队，轮流值守！”
有将领不解：“大帅，为何不趁势出击？”
“闭嘴！”李乾厉声喝止，“吐蕃已是瓮中之鳖，何必以将士性命相搏？”
哥舒翰冷声道：“传令各营，吐蕃若来攻，只许据寨固守，擅自出战者——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