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高耸险峻的岩石上悬崖旁上下翻飞。
轻盈如落叶，慢慢地飞下，跃上。
竹宿手里的瘦蛟剑已出鞘，皎然则是无兵刃赤手空拳去接，据竹宿说，他这样是为了锻炼皎然的破招之术，等到她握着这把剑，到时候匡恒的反手招她便能预测到一些。
瘦蛟剑锋正对着皎然的心脏。
这一剑如蝎子甩尾，是致命的一剑，毒辣，无情。
即便是柴彻，也绝使不出这种剑法，也只有是神，才能有如此玄妙的剑招。
他还不是剑修，只是丹修，剑在他手里，不过是顺手用一用，可想而知，江湖上的人遇到这些能呼风唤雨，招式如鬼魅的世外之人，不过如蝼蚁一般弱小。
在他这些剑招之下，皎然连招架闪避的力量都没有。
侧身，他的剑落在她颈上。
落下，还没踩到岩石，瘦蛟剑已指向她的手腕。
挥拳反击，他剑身一挥，打得她手肘麻筋一抽，差点薅不住悬崖上的横枝。
看着他手中的剑飞落，她一次次被打得生无可恋。
她忽然扑过去，手臂紧紧夹住他的脖子，要勒死他。
勒了半天，一看他，正面露嫌弃地看着挂在他身上的皎然。
皎然忽然怒不可遏，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松了手，她已经泄了气，“行了行了，我不练了，反正我打不过你，我这一辈子，不，下一辈子，下下辈子，我也打不过你。你剑给我吧，要是我死在凤凰雏手里，那也是我该死，顺便我死前问问他到底设的是什么局，非要杀了我娘。”
剑光一闪，他面无表情地刺了一下皎然的手背。
刺得她献血直流。
“你干什么！”皎然吃痛。
他的剑身随意挑了片山崖的叶片，敷在她伤口上，即刻便止住了血。
他眼中有种不可抗拒的寒意，那寒意让皎然一颤，“你赢不了我，那你就一定会死在匡恒手中，与其让你去送死，不如你就留在这里，不要出去了。”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皎然双手忽穿，两掌齐出，“不行，我一定要离开。”
见她又生斗志，竹宿微微一笑，横剑去拦。
两人在深不见底的悬崖上来回交手，忘却了时间。
皎然只记得剑光不断在她眼前闪现，她什么都抛之脑后，只有这眼前的剑光了。
渐渐的，她能避开他的剑锋，去寻他的破绽。
可是纵使她有了些进步，能避开一些招式，可他的防守固若金汤，根本不存在破绽。
直到黑夜来临，她打得浑身都没有力气了。
眼前也发虚，只是应对他一个人，皎然觉得就好像是面对上百个人同时朝她出招，因为他的招式就没有一招是重合的，没等上一招老，新招式便又出来了。
竹宿打得正在兴头上，只听见皎然啊的一声惨呼。
从悬崖上飞速坠落。
她觉得自己是在往无边无际，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坠落。
这摔下去，不就成肉饼了吗？
然后她忽然从头朝下，变成了头朝上，胯下还有个长椅子。
她的眼前忽然有了光。
一轮巨大的月，出现在她眼前。
月光如流银。
她往身下一看，原来疾风就在她胯下。
没想到疾风还会飞。
皎然搂着它，“谢谢你啊，疾风，不是你的话，我就摔死了。”
不过疾风好像又长大了一些，它的角也变长了，竹宿说它将会从蛟化龙，不知是哪一日。
疾风头往一旁望去，皎然顺着它看，见竹宿在一旁踏云而飞。
随着疾风越飞越高，皎然吓得连说话都结巴，“我们要飞到哪里去？”
恐惧之中，她又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
竹宿和疾风飞到一个位置时，皎然俯瞰底下，原来鱼龙妙境是一座腾飞在天际的岛屿，外形很像是一只巨大的乌龟。
“哇——”皎然还是第一次看见鱼龙妙境的全貌，这座岛屿漂浮在天空中，与其日月为伴。
“鱼龙妙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此时在极度的惊讶中才想起来问竹宿。
“欲界六天中的玄胎平育天处的一个净地。”
“那是什么意思？我从来没听说过。”
竹宿解释说，““玄胎”是指先天灵气孕育的雏形，修道者可在此开始凝聚仙胎。“平育”则是说平和养育，环境温和，要升入天界的人可以先在此适应。”
“像这样的洞府，世间只有一个吗？”
竹宿笑了笑，“你当真愚钝，宇宙中这样的洞府不过如微尘一粒，不值一提。”
皎然好像有些明白了为何他要丹修，他想要的是更高一层的境界，“当时那些上神离开时，你为何不跟着一起走？我看你很想修成真神。”
竹宿道，“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
竹宿有些羞于谈到这个，但仍旧回复说，“他们没有选择我。”
“啊？”她愣了一下，在她眼中，竹宿已经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世外高手了，可他竟也会不被选择。
说出这话后，他忽然变得很烦躁，甚至脚下的云雾也时隐时现，皎然连忙用话岔开，“哦，你手里的瘦蛟剑呢，收到了哪里去？”
他指了指她身下的疾风。
皎然立刻懂了他的意思，“疾风就是瘦蛟剑？”
“是啊，本来我给她取名胖蛟剑，后来她生气了，我就改为瘦蛟剑。”
皎然忍不住笑道，“那何必还改个名字，不如就叫疾风剑呗？”
“话不是这样说的，一码归一码，她是蛟龙时，叫疾风，但做武器时，她得有个新的名号。”
疾风深以为然，甚至点了点头。
看着疾风点头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皎然觉得大蟒疾风可能比她还聪明，因为它的头也比她大。
此前在梦中的两头翘起的船，就停在一朵云彩上，皎然指着那船道，“不是那日我在梦里见到的船吗？”
竹宿说对，“这船是天河中的船，可驶往不同的洞天。”
“船也在天上，神了。”
皎然道，“既然鱼龙妙境在天空中，那我第一次是怎么跟袁渐鹿还有眉婉儿一起漂到这里的？”
总不可能漂上天了。
结果竹宿道，“你们落水之地，靠近冥河入口，冥河对面便是天河了，只是凡人肉眼凡胎，看不见，也进不来。修仙之人或是得道之人想要进来，也得突破凡间和异界的封印，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鱼龙妙境尝到你的鲜血，便指引你前来。”
怪不得呢，当时她感觉有一种吸力吸引她在江水中游向那小岛屿。
“鱼龙妙境长得很像是一只大乌龟。”皎然看着妙境的轮廓道。
竹宿说，“是神兽玄武。”
皎然更是吃惊了，“凡间有传说，玄武与青龙、白虎、朱雀并称“四象”，难道这就是他们口中相传的玄武？”
竹宿道，“不必如此惊讶，三十三重天有数不尽的玄武，但凡方位属北，近水的洞天，几乎都是玄武为地基，我们便在它背上日复一日生活。”
“那样说来，其实你们的大地并非死物，而是神兽，是活的？”
“自然，否则他的方位又如何根据我的命令更改？”
开了眼了，皎然觉得这些简直是她生平所见最妙之事。
原来山外有山，山外还有山，人外有人，人外还有神。
她犹记得第一次见到柴毁跟步月在大街上交手，那时她以为柴毁的武功天下第一，后来又见到柴彻，柴柔，柴筱，凤凰雏之辈，以为这些人已经是不可多得的习武奇才了，但他们在鱼龙妙境面前，又都骤然失去光彩。
一个像她这样的凡人，居然还能到这种地方。
“那么你喜欢这个地方吗？”竹宿忽然问她。
“为何这样问我？”
“这里的人都非凡人，我们虽未脱离凡尘的七情六欲，但也逐渐离爱离恨离瞋了。”
“可是这也怪无趣的。”
“无趣？那怎样算有趣？”
“我所有在意，关心，深爱的人，都不在这里，纵使这里是世外仙境，我也不认为是最好的地方。”
“大胆，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你的血脉，这地方本不是你能来的？”
皎然说知道，“能见到你这样的仙人，也算是我三生有幸了。”
她忽然夸他，倒让他措手不及。
“现在你来了这里，如果我不让你离开，你还要离开吗？”
皎然说，“当然要离开，我要回到穆衿身边去，他需要我。”
“可是他能保护你在凡尘不受伤害吗？你在凡人堆里，总见得多了吧，留在世上，受人欺侮，被人背叛，蒙蔽，那也不是什么好事，凡间与炼狱不过是一地之隔。”
“人世虽然很不好，可是也有好处。”
“真的？”
“我在凡间，有亲人也有朋友，如果我真的死了，他们一定会为我流尽眼泪，我不愿看见他们伤心。”
她说到这里，声音都已哽咽，“此前你能入我的梦，那能不能让我入穆衿的梦，告诉他，我很快就会回去。”
竹宿的目光柔和了些，“你没有入凡人梦境的能力，所以不能。”
想了想，他问皎然，“已经很久没有人为我流泪了，我都已经忘记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你能告诉我吗？”
皎然眼中也渐渐散去惧怕，“如果你遇见那样的人，会心甘情愿帮他们做很多事。因为在凡间，每个人都疲于奔命，忙忙碌碌，为了金钱，权力，名誉奔走，如果有人能暂时放下这些，肯心疼你，为你流泪，担忧你，挂念你，这种人，就算他要我替他去死，我也愿意。”
“愿意替他去死?”他的眼中有些迷茫。
“没有人因为你笑而开心吗？或者因为你难过而悲伤？”
他有些不屑，认为自己早已脱离那样的欲望，“我不需要。”
皎然叹息，脸上露出种诧异的表情，“那……你为别人流泪过吗？”
他沉默地定在天际，不再浮沉。
默默地点了点头。
皎然眼中含笑，“所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说，“我已经记不清了。”
他的手指放在太阳穴上，“这里，有太多东西，我已经不知道哪些是属于我的，哪些是属于旁人的，我只能把他们都当作是我的。”
皎然看了他很久，虽然不明白他说的具体是什么意思，可转过头，总觉得他也很可怜。
“记不清就记不清吧，你的活法也有好处，就是不容易伤心。”皎然说道。
她翻来覆去地拿这话安慰着他，实则他早已没有那么深的痛了。
“你愿意为他去死，那他也愿意吗？”
“我猜他愿意。”
“他亲口告诉你？”
“不，我猜的。”
“你该问一问他，凡人的心变得很快。”
皎然不认为竹宿是对的，“他跟那些人不一样，他……他的心永远不会变。”
“这是世上最蠢的话。”
“只是你认为的蠢话。”
“倘若他变心了？”
“他绝不会。”
竹宿偷偷地借着月光看了她一眼，神色不明。
疾风在一处花田停下了，一溜烟钻了进去，明月高悬，百花未眠。
“为何夜间也会开花?”皎然问道。
他说，“这里又不是凡间，鱼龙妙境的花想要何时开就开，不开心了，就不开，这是他们的自由。”
百花开得正艳，一股股的芬芳。
“说的好像这里的花跟人一样，他们难不成还有眼睛耳朵鼻子嘴巴？不过就是花而已。”皎然道。
“你信不信我们说什么，他们都能听见，这里的花草都是开了灵智的。”
“啊？那我刚才说他们的坏话，他们都听见了？”
竹宿脸上的笑容跟月色一样，淡淡的，却又仿佛带着一种别样的柔和。
皎然此刻才觉得，其实她这一生算来只有竹宿一个正儿八经的师傅，是他教她武功，告诉她很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不过他可能不知道她心中很是尊敬他。
“不要紧，以后你就会知道，鱼龙妙境的族人都知道这些。”
皎然道，“说的好像我以后会住在这里一样，哈哈哈哈哈哈，我很快就会走了。你们的神通，我也不必一定要知道。”
他的笑忽然慢慢收敛了起来，“难道你已经确定你可以打败我了？”
“没有，我只是想说，我会每天进步一点点，总归会打败你离开这里，然后回到凡尘帮你找到《高山寿》，杀了那个叛徒。”
说起《高山寿》，皎然忽然道，“假如我一直找不到该怎么办？”
“我已经知道在哪里了。”
皎然好奇，“你知道？”
“嗯，就在都督府，我能感觉到。”
“你的感觉也太神奇了。”
“那是神物，又不是普通的秘籍。”
“具体在哪里？”
竹宿摇摇头，“我只能通过你的五感，目光，听觉，在你身边寻找，不过可以确定，就在都督府。”
“你不怕我找到了以后炼成绝世神功，危害人间？”皎然问他。
他看着皎然，一直没有开口。
“看我做什么？哎呀，我是玩笑话，我不会偷练的。”
“不。”他严肃正色道，“你一定要练《高山寿》。”
“啊？”
他竟然主动让她去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