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怔了许久的淑妃,似乎这时候才回过神来,看着角落里神色沮丧却强颜欢笑的,她最疼爱的小儿子,一股强烈的不甘涌上心头。
她突然尖声说:“遗诏一定是假的。”
所有人的目光看过去。
之前他们请淑妃过来,是因为难有定论。
但现在国师来了,遗诏也出了,淑妃竟然这时候跳出来反对,她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夏凌骁当了皇帝,难道她不也一样是太后吗?
淑妃却觉得自己的话有道理:“所有人都知道,因为血煞命格,先皇对梁王一点都不喜欢。他可能在遗诏里把皇位传给任何一位皇子,但绝不会是梁王!那时候,先皇可不知道梁王是帝星。”
这话是有一定道理。
但是,再有道理的话,在证据面前,也是空话。
韩郡王不悦说:“淑妃,你是说遗诏是假的,还是说国师断命是假的?”
齐太傅等人说:“我等都看过圣旨,那是先皇亲笔。玉玺朱印,清清楚楚。遗诏怎么能容人质疑?”
安庆王沉下脸:“先皇的圣意,岂是你能揣测的?他这么安排,自有道理。淑妃,你不会因为刚才我们询问你,你便以为你真能左右圣意了吧?”
他本就是个纨绔,说话也不管不顾。
哪怕知道她还是太后,这时候也忍不住要怼她。
淑妃脸色苍白,眼神偏执:“新皇继位原本不应该有疑点,本宫发现疑点,提出疑点不是很正常的吗?”
夏彦辰没有上前,也没有说话。
如果母妃的话能引来质疑,能让夏凌骁当不成皇帝,那皇位就是他的。
但可惜,淑妃的话,引来一致的反对,哪怕是六皇子党,此时也都不出声。
怎么出声啊?
如果只有国师断言,他们还可以发发声。
但现在,可是有遗诏的白纸黑字。
遗诏只要不是假的,不管怎么不合理,那都是要执行的。
云笈道长看了淑妃一眼,摇头叹气:“原本是极贵命格,何必呢?”
淑妃脸色一白:“你什么意思?”
云笈神色淡淡:“你若善待帝星,原本有皇后之命,可惜你没有!”
“本宫怎么没有善待他?本宫对他也嘘寒问暖,也有笑脸相迎!”
“真心和假意,天知,地知,你知!”
云笈的话,像一个耳光,打在淑妃脸上。
夏凌骁神色淡淡,一点也不意外。
云笈继续说:“如今你亦能贵为太后,不要把自己的福气给折没了!”
淑妃咬了咬唇,她只是不甘心啊,她那么聪明乖顺的儿子没能当皇帝,反倒是那个生下来就连累她,害她进冷宫的扫把星当了皇帝。
但是左右看看,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这边,那些遣责的目光,明明白白的在说她是无理取闹。
同时,云笈的话也让她心生戚戚,福气折没?
虽然她不知道她是太后,怎么还能把福气折没,此时也只能憋屈地闭了嘴。
这事,好像没有回旋余地了。
算了,就为辰儿多争取一些好处,也是一样的。
夏凌骁是皇子的时候,都能给辰儿那么多。
他当了皇帝,能给辰儿的就更多了!
见淑妃闭了嘴,没有人再理会她。
云笈道长看着夏凌骁的脸,突地笑起来,他长长舒了口气:“贫道前日所观星相,紫微帝星与天府星二曜同辉,乃开国盛世延续之兆。新皇后是否身份特殊?”
定国公说:“新皇后乃开国龙将之后。”
云笈抚掌而笑:“原来如此,当年东夏高祖皇帝与开国龙将叶隐龙君臣同心,定天下,立太平。如今主辅为帝后,更进一步,盛世已显。”
他捋着须,本来他都已经逃出京城了,毕竟一到京城就损他清修。
但又被谢同舟找到。
而他观星相,发现了一些异相,也就顺水推舟地回来。
到了京城,他发现这次修为没有受损,原来是这个原因。
他这么一说,有些动了心思的老臣原本还想拿叶云青是武将出身,不是大家闺秀说事,此时也赶紧闭嘴了。
云笈转过头,对夏凌骁又郑重地说:“天府临照,新君还宜早日与新后日月合璧,早谐鸾凤,则社稷安而星象正,天下稳!”
夏凌骁:“……”
这国师管天管地,还管他与云青的房中事。
夏擎安那个混蛋。
如果不是他选在那天逼宫,他和云青原本就该有个圆满的新婚。
不过,夏凌骁心里还是没什么底。
云青淡难超脱,当初的赐婚,又是因为救他出天牢。虽然开国皇帝的赐婚圣旨是她拿出来,并且主动愿意与他名字列在一起。
但他能感觉到,她真就是为了救他,对他好像没有什么私情。
虽说后来在他的努力之下,云青似乎对他有些不同,但似乎也没有到可以坦袒诚相见的地步。
嗯,他会继续努力。
努力地让她淡然超脱的目光,可以停留在他身上。
那些原本就觉得夏凌骁文韬武略,更堪为君的臣子们松了一口气。
安庆王还说:“国师有所不知,几日前原本是皇上大婚之日,但先皇和先太子……出事,京城生乱,皇上连洞房都没入,便忙于处理这些事,这不就耽误了吗?”
他还摇头叹息:“如今皇上是孝期,这这这和皇后能日月合璧吗?”
云笈道长右手抬起,不住掐算,继而正色说:“帝后和合为昌国运,国不可无嗣,再说天家孝期以日易月,新皇守孝满二十七日,孝期满后,余下无忌!”
安庆王对夏凌骁说:“皇上啊,如今你肩上责任重大。可莫光为了国事,而忘了子嗣。子嗣也是国之根本!”
几个老臣也纷纷来劝。
夏凌骁嘴角直抽:“诸位,国师说过,需二十七日满,如今才过五天,你们太心急了。”
众人嘿然,他们当然是不会管新君与新后何日圆房的事的,但是既然事关国运,那就得催催了。
虽说还有二十多天,但先催催总是没有错的。
毕竟,连十九岁的五皇子都有了子嗣,虽然后来被夏擎安给害了。
这位新君年已二十四,却一直被耽误着,才刚刚成亲。
至于徐盛勇这些六皇子党们,此刻也无话可说,国师的话在前,遗诏在后,再没有人会拿什么血煞命格说事。
国师都说了,那不是血煞命格,而是帝星降世的征兆。
钦天监监正的断命,哪有国师的断命更有说服力?
这就是权威。
何况,一个是新君,一个是开国龙将之后,这两人如今是夫妻,好像没有什么可以撼动他们的地位。
罢了,大势已去,希望新君能既往不咎吧。
夏凌骁继位非常顺利。
不过因为成婚当天被打扰,所以,他将立后大典定在一个月后。
到那时,他已经守完了孝,正好不用委屈云青。
先帝后被葬入皇陵,夏凌骁将被先太子杀的五皇子全家,七皇子全家,以亲王礼,一起陪葬皇陵。
至于先太子,逼宫谋逆,弑父杀弟,罪在不赦,哪怕他已经死了,也得削去太子爵位,贬为庶人。
太子杀了五皇子七皇子以及他们的母妃,但他也没讨到好,东宫诸妃连同太子子嗣,被一心复仇的夏璟煜派人杀光。他连安国公府都没放过,怎么会放过东宫?
新皇令人将庶人夏擎安一家随便寻了个地儿葬了。
原本夏擎安这样的,该直接尸首扔乱葬岗,能入土为安,是新皇仁慈。
云笈发现在京城不损修行后,也不急着走了。于是,东夏新皇登基后,国师归位。
国师本就是个神奇的人物,传说多得很。百姓们津津乐道。
谢同舟则是坐镇云台书院。
新皇登基后,便立刻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政务。
也是这时候,众臣才知道,新皇曾是梁王时,做的比他们想像中更多。每年用于赈灾的银子,用于边疆的粮草,比国库拨的还多。
但为何一个王爷,竟然要做这么多呢?当然是皇帝不作为,国库不作为。
一些旧事也要处理了。
一直喊着国库不丰,银子都紧着边疆用了,而边疆却遭遇连连克扣的户部,被彻查。
而关在天牢里的夏璟煜,自然也要严审。
夏凌骁把夏璟煜交由大理寺,刑部,都御史三司同审。
夏璟煜听说是夏凌骁做了皇帝,笑了几声。
他十分配合,交代了他这些年帮助太子做了些什么,自己又筹谋了些什么。以及逼宫当天,他做了些什么。
但是,他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求见到夏凌骁才肯说。
三司呈报皇帝。
夏凌骁去见了他。
夏璟煜穿着一身囚衣,看见夏凌骁,露出一个笑容:“夏擎安对付你,不是因为你是他的威胁,只是想拿你手中的兵权。老五老六老七也没有对付你,他们自己斗得乌眼鸡似的,因为所有人都以为,他们都有机会,就你不会有机会。没想到,最后是你坐这个位置!”
“你叫朕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这个朕字,让夏璟煜又笑了:“夏凌骁,我现在相信天命所归了。你命很大。别人会说,你是捡漏,但我知道,这些年,尽管都觉得你不会被父皇立为太子,不可能染指这个位置,但还是有很多人想你死。他们用了很多手段,战场上的克扣粮草,里通外敌,泄漏军情,行刺暗杀,你都能活得好好的。现在你已经是皇帝了,当初的事,你不想深挖下去吗?”
“你指的是什么?”夏凌骁还是神色淡色。
夏璟煜笑着说:“比如说,国之奸贼,通敌的罪人;比如说,当年想要你死的那些人;比如说,你在战场,背后向你捅刀子的人!”
“朕自会查的!”夏凌骁微微眯起眼睛,早前他一遍遍地递了折子进宫,先皇都不加理会,连谷文觉这个明显有大问题的户部尚书,先皇也是留中不发。
但现在,他都会查。
夏璟煜轻笑着,他长得也很俊,此时笑起来,倒颇有几分落拓不羁的意味:“其实你也不用那么麻烦从头查起,那些呀,我都查过了。因为当时我隐在夏擎安身边,查东西比你更方便。你想要吗?”
夏凌骁看着他,缓缓问:“你想交换什么?”
夏璟煜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来:“我不想交换什么,我就想看看戏!”
夏凌骁皱起眉:“看什么戏?”
夏璟煜笑着:“大概是兄弟相残呀,母子反目之类的!”
夏凌骁看到他眼里满满的恶趣味,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他要对付的是夏彦辰和淑妃。
他顿了片刻,说:“告诉朕,那些东西在哪里里,如果都是真实的,朕可以留你一条命!”
夏璟煜说:“我睿王府的书房,东墙的暗格,那里面有你想要的。”
说完他又笑着说:“我之所以单独告诉你,是知道你看重兄弟情意,母子之情。所以,你还有得选。若你单独前去,将那一切都毁了,这世上,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夏凌骁只是淡淡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夏璟煜看着他的背影大步离开,低低地笑了。
他真的就是想看戏。
看一场热闹的大戏。
如果是夏彦辰当了皇帝,那些东西便会散布天下。
如果是夏凌骁当了皇帝,那些东西,会交给夏凌骁。
现在是夏凌骁胜了。
所以他很好奇,夏凌骁会怎么处置?
夏凌骁走出去,外面的都御史袁纪行,刑部尚书章子衡,新任的大理寺卿霍霄都在。
他直接说:“睿王府书房,东墙暗格,有一些睿王以前查到的东西,你们核实真假,依律办事!”
三人说:“遵旨!”
趴在门边细听的夏璟煜:“……!!”
他都已经说得这么明显了,夏凌骁竟然不亲自去?
他竟然没想过隐瞒吗?
他大声喊:“夏凌骁,夏凌骁,你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你就不怕是万劫不复的证据?就不怕这个结果有人承受不起?”
那声音几乎声嘶力竭。
夏凌骁听了,又转回头,他眸光淡淡:“不管是什么证据,三司会审,公平公正,一切自有律法决断!”
夏璟煜微微发呆。
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敌人。
夏璟煜当初计划一切,就怕夏凌骁会成为他复仇失败的变数,所以,他对夏凌骁很了解。
一旦涉及到淑妃和夏彦辰,夏凌骁都是退让,妥协,低头,容忍。
但是刚才他已经说得那么明显了。
夏凌骁却说,直接交给三司,让他们去拿证据,让他们去核实真假,让他们按律法办事?
竟完全不准备插手?
原本他还想着,若是夏凌骁把那些东西毁掉,然后,他的后手,仍然是把那些全都散布天下。让所有人都看看,新皇是如何包庇自己的弟弟的。
可夏凌骁这么做,这是丝毫没有给他机会呀!
他轻轻笑了起来,也不错!
同样可以看戏!
管那戏的发展如何?热闹就好!
三司同时去了睿王府的书房,拿出了一大叠东西,有文书,信件,查到的资料。
那些东西横亘久远,从三年前开始,到前个月结束。
看了里面的内容,三人脸色大变。
事关重大,他们不敢擅专,得去请示皇上。
这时,夏凌骁正在给淑妃请安。
新皇登基大典后,淑妃就被封为太后,从浮岚宫搬到了慈安宫中。
这里代表的是尊荣,是富贵,是地位,太后很满意。
但还是有不满意的。
看着行礼的夏凌骁,她说:“皇帝,你如今已经是九五之尊,富贵无极,但你弟弟还既未成家,也未立业。不如你把麟州划为他的封地吧!”
麟州靠近京城,是整个东夏最富庶的地方,国库每年的税收,麟州占四分之一。
夏凌骁不动声色:“母后的意思,是想将麟州哪些州郡封给六弟?”
太后有些不悦,抬了抬眼皮:“什么州郡?直接给整个州不行吗?”
“母后的意思是,整个麟州?”
太后不耐烦地说:“那是你亲弟弟。东夏除了京城,还有九个州,只给他一个州,你也舍不得吗?”
她知道,那天质疑国师的话和遗诏的真实性后,她和这个儿子表面上的温和关系揭破,反正都已经挑明了,那就利用太后的身份,多为辰儿争点好处。
夏凌骁淡淡地说:“母后是让六弟与朕划州而治,他在麟州称王吗?”
太皇瞪他:“你们是兄弟,你要这么计较吗?还有,什么叫划州而治,说得多难听?你是皇帝,他是王爷,他又不会抢你的位置!”
太后宫里的嬷嬷都震惊地低下头去。
娘娘还是以以前当淑妃时候的心态来面前儿子,可她的儿子如今是皇帝了呀。
夏凌骁语气淡漠几分:“原来母后还知道朕是皇帝。如何分封,朕会考虑的!”
说完,他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太后气恼:“他这是什么态度啊?你们说他这什么态度?啊,就算他是皇帝,我也是他的母亲。他这是不孝!”
张嬷嬷劝道:“太后娘娘,您提出这个条件太过突兀,毕竟是封一个州,皇上可能还要和大臣们商量商量。他也没有拒绝,或许就是去办这件事了!”
太后容色稍霁。
的确,她之前提出的要求,夏凌骁都没有拒绝过。就算他当了皇帝,本性也不会改。
在他心里,自己这个母亲的地位,是举足轻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