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凌骁怔了一下,继而皱眉:“哪有什么赐婚圣旨?你莫听人乱说!”
“是太子说的!”
夏凌骁眼神里有一些恼意:“夏擎安,他想干什么?”
叶云青一边把食盒打开,将里面的酒菜摆出来,一边说:“不管他是什么用意,但他说的是真的。”
夏凌骁说:“不管是真是假,现在都已经是假的了。父皇已经答应过我,不会再有让你入宫的圣旨。”
叶云青心中微颤:“殿下付出了什么代价?”
打入天牢,是他拦截圣旨的惩罚,但要让皇帝打消纳她入宫,必然是另外的代价!
夏凌骁眼里有几分歉意:“我请父皇收回旨意,父皇却怀疑我是要结党营私,说我是不是想把武卫营变成自己的私兵。无奈之下,我只好说我与你两情相悦。”
叶云青:“……”
见她不说话,夏凌骁忙说:“这只是权宜之计,累及你的名声,等这件事风头过去,我会解释的。”
叶云青说:“那就好!”
感觉到自己这句话有歧义,她又补充:“没有付出别的代价,那就好,至于名声,殿下牺牲自己的名声来帮我,该我谢殿下!”
夏凌骁见她不介意,神色仍然平静,他声音低了几分:“不是什么牺牲,我愿意。”
叶云青递过来一双筷子:“其实殿下不必如此的。”
夏凌骁再次怔住:“你是说,拦截圣旨这件事?”
叶云青点头。
“可是圣旨落到你手里,你不入宫就是抗旨。现在圣旨没到你手里,那就不算抗旨!”
叶云青说:“我不会抗旨!”
夏凌骁心中微微一沉,他几乎机械般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她,声音突然之间就变得有些干涩:“你愿意进宫?”
如果她愿意进宫,那他……是帮了倒忙?
叶云青将筷子放到他面前,斟了一杯酒,也送到他面前,才说:“殿下先用饭,一会儿我给你看一个东西!”
夏凌骁哪里还吃得下?
他心里百爪挠心般。
第一次,他失去了冷静自持,也失去了平时的古井无波般的平静。
她这是什么意思?
是愿意进宫还是不愿意进宫?
如果她是愿意的,自己拦截了圣旨,她应该生气吧?若是她生气,怎么可能来探监?
如果她是不愿意的,但她又说不用拦截圣旨,还说她不会抗旨。
夏凌骁第一次觉得脑子不够用。
他神思不属地拿起筷子,神思不属地夹了一筷子肉放进嘴里。
本来应该如同嚼蜡的,可他却吃出了不同的味道。
他抬起头:“这是,你做的?”
叶云青笑着点头:“不方便多带,只有这些,殿下想吃什么,告诉我,明天我再给你做好送来。”
在她的笑容里,夏凌骁找回了自己的味觉,心情奇迹般的慢慢平静下来。
每一口下去,好像都是不同的感觉。连同他们此刻的心绪,竟让他觉得,味道独特。
叶云青从袖中拿出一个东西:“殿下请看!”
那是一个卷轴。
夏凌骁看着那熟悉的锦布纹路和织画,刚放进口中的一筷子菜顿时泛出苦味,他神情呆滞,声音也变得干涩无比:“你……已经接旨了?”
那是圣旨特用的卷轴材质,即使没有打开,也知道,就是圣旨。
一份三寸长的玉轴圣旨,卷在一起,非常便捷易携带。
不对,那是玉轴,玉轴是用来发给一品以上官员的。
按叶云青的品级,只是三品,就算皇帝想将她纳进皇宫,也只是给予嫔位,也是三品,是没有资格用玉轴的。
他狐疑地看着。
叶云青却很洒脱,笑着说:“打开看看!”
夏凌骁放下筷子,小心地打开卷轴。
看到上面的字,他震惊地抬起头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于乱世,赖文武同心,将士效死,方有今日之太平……今朕特以此诏赐婚,以酬功臣,以结两家之好:
朕之第代孙,当聘叶氏第代孙女为正妃;
或叶氏第代孙聘夏氏第代孙女为正妻……
叶氏后人持此诏出现,便为夏氏履约之时。
朕愿:
两姓联姻,如股肱之相须,若朱陈之永好。后世子孙当体朕意,恪守此约,有违此约,非朕子孙!
钦此
东夏桑启元年腊月初二。”
这竟是东夏开国高祖皇帝还在位时亲笔写下的赐婚旨意,而且,这是一份很灵活的赐婚圣旨,姓名处留白不说,不仅可以是皇子娶叶氏女为正妃,也可以是叶氏子娶公主为正妻。
给足了方便和尊重。
从这份圣旨,可以看见叶氏之殊荣,以及皇帝之看重。
夏凌骁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明白了,叶云青说,她不会抗旨,说的是这个意思。
他说:“所以,如果父皇的入宫旨意到了,你就准备拿出这份圣旨?”
叶云青点头:“是!所以,白白连累你一番牢狱之灾。”
他艰涩地说:“你有这份圣旨,如果早拿出来,你刚入京时也不用这样艰难!”
叶云青笑了笑:“其实这份圣旨我从来没想过拿出来,荣华富贵或锦衣玉食我并不在意。高处不胜寒,高处自有高处的艰难。所以我曾经是真心想和宋凌书做一对平凡普通的夫妻,过平静平淡的日子。”
夏凌骁心中升起一丝酸溜溜的感觉。
“你很爱他?”
叶云青扬了扬眉,笑了,这话题怎么就扯到这个上面去了呢?不过反正是闲聊,她也没在意:“倒也谈不上,不过那时他很诚恳,让我误以为大概可以凑合过一辈子。”
她当成笑话讲,夏凌骁也笑了下。
有些人的有眼无珠,真好!
“殿下,皇上会怎么处置你?”叶云青把话题扯回来,这才是目前最应该关心的问题。
夏凌骁苦笑。
他血煞命格,父皇怕是早就想对他除之而后快,只是他出现在父皇面前之时,就是以战功入了所有人的眼,又一直没有犯什么错处,父皇想除又除不掉。
上次私自出京,如果西境有失,父皇一定已经下令将他重惩,只是西境胜了,西临南昭又遣使入京和谈,父皇之所以给他那份所谓的密旨,应该也不是为了他,而是不想这时候处置他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拦截圣旨,触及了他的底线,父皇这次的惩罚,想必不会轻。
“是赐死,还是贬为庶民?”叶云青认真地问。
夏凌骁缓了缓,说:“两种都有可能!”更可能是赐死,血煞命格是朝中所有人不愿意谈及的禁y忌,也是父皇心中一根一直拔不去的刺。
现在有拔出这根刺的机会,他想父皇不会放过的。
就算父皇心里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犹豫,他那几个兄弟,也会不遗余力促成。
整个京营的兵权,武卫营的五万人马,太过诱人。
但他满不在乎地说:“无事,不过是关几天罢了。”
叶云青看着他的眼睛,一直定定看着。
夏凌骁不自觉地避开。
“你说谎!”叶云青笃定的下了结论。
夏凌骁说:“并没有,我有军功在身,而且我是皇子。”
“太子之所以来找我,是因为他觉得你已经不可翻身,甚至已经不再是他的威胁了。而你因为血煞命格,本来就不是他的威胁。他之所以来找我,是因为他知道,你这次的惩罚很重。所以他提前向我示好,想让我以后带着武卫营向他投诚。”
叶云青说着她的分析,淡定从容,沉着冷静,笃定自信。
夏凌骁看着这样的她,眼底深处似乎划过一抹什么,又飞快地散了开去。
他转开目光,看着墙角的斑驳:“确实可能有些重,但是只要北秦还在,不还不会杀我。所以我的处境你不必担心,更不用觉得是你连累。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谁也连累不到我。”
若说连累,也是他自愿的。
叶云青看到他眼里的坚持,她斟了一杯酒递过去:“你不是说你与我两情相悦吗?这是在皇帝那里过了明路。那么你愿意在这份圣旨上填上你的名字吗?”
夏凌骁:“……!!!”
叶云青看着他震惊的样子,以为他不愿意,解释说:“也是权宜之计,我想用这份圣旨把你换出去。你放心,我不会强求你什么,等你出去之后,可以当它不存在。”
夏凌骁抿了抿唇,说:“既然是赐婚圣旨,而且还是这样一份遗诏,是不能当不存在的,必须要成婚。”
叶云青怔了一下:“这样啊?那我们也可以假成婚。以后你有了心爱的女子,我会把正妃的位置让出来,成全你们。就是有些委屈,我和宋凌书和离的事,京城很多人都知道,只怕会惹你被人嘲笑。”
夏凌骁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声音喑哑:“我愿意!我从出生起,就是别人眼中的另类,从未被人用正常的目光看待过,所以没有什么嘲笑,没有什么委屈,也没有什么连累!我很清楚我自己的意愿,我愿意在这上面加上我的名字!”
他几乎立誓般说完这番话,就一瞬不瞬地看着叶云青。
叶云青笑着说:“既然这样,那就交给我。我会尽快把你救出来的!”
说着,她又从包袱里拿出笔墨,递给夏凌骁。
夏凌骁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名字填进去。
吹干墨迹,将卷轴收好,叶云青离开。
夏凌骁看着她的背影离开囚室,转过弯,直到再也看不见了,他也没有收回目光。
他的唇角向上扬起,被他压下去,片刻又扬了起来。
夏凌骁拦截圣旨的事已经过去一天了,但皇帝还是觉得很憋气。
要是换在之前,确实如夏凌骁所猜测的那样,这是难得的把柄和机会,他不直接赐毒酒,也会贬为庶民赶出京城。
但现在不是情况不同了吗?
虽然这个秘密只有他和谢同舟,云笈道人知道。
云笈道人去云游了,避京城如蛇蝎,更不会把这事传出去。
谢同舟也不是个多话的人。
正因为这样,他才憋气。
他扔下奏折,去了皇宫。
逛到凤仪殿附近,想到皇后的古板无趣,他又转了个身,往西去了。
浮岚宫就在不远处,皇帝又停下脚步。
淑妃虽是夏凌骁的生母,但她满嘴的大义他不想听。
再继续转,被一片花香吸引。
他问:“大锤啊,这里是哪个嫔妃住处?”
汪大锤回话:“皇上,这儿是顺嫔娘娘的梨棠宫。”
皇帝觉得这花香甚是舒服,抬步走了进去。
顺嫔很意外,惊喜来的那么突然,自然是含笑把人迎进去。
皇帝很享受这种感觉。
顺嫔其实也已经三十多岁了,不过后宫的女子,容貌都保养得好,比起娇俏少女来,更多一些风韵。
顺嫔也是个乖觉的,如花解语,又呈上亲手做的一些糕点,让皇帝感觉甚是放松。
皇帝刚拿起一块糕点,准备尝一口,突然就想到手臂上的那条银纹,原本惬意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这祥和的后宫,藏着不知道几条毒蛇呢,他可不会再以身犯险。
他放下糕点站起身:“朕乏了!”说完扬长而去。
顺嫔:“……”
皇上以前来时,她只要做好解语花的姿态,陪着皇上吃吃喝喝就行了,让皇上感受到温馨,所以在皇上那里永远都有一席之地。
但今天,皇上什么都没吃,甚至连茶水都没喝一口。
皇上是厌弃她了吗?还是说对老七有意见?
顺嫔心中没底,自然是赶紧把这情形告诉自己的儿子。
她的儿子已经参与夺嫡,无论什么风吹草动,都得告诉他。
皇帝又转了一圈后,心情反倒更差了。
他把安庆王召进宫来。
安庆王不涉朝政,是个闲散王爷。
在安庆王眉飞色舞地说了一些宫外好玩的吃喝玩乐事件后,皇帝心情好了许多,笑着把他打发走。
这个堂弟,向往的是那种纸醉金迷,富贵闲人。
但他不同,他坐拥整个东夏,拥有至高的权力,至贵的身份。
考虑事情自然不能像安庆王那个纨绔一样。
这时,他看到了叶云青递进宫的帖子。
叶云青想求见?
皇帝想了想,说:“宣!”
她是知道了圣旨的事还是怎么着?
他倒想看看叶云青是什么态度。
叶云青走进了龙驭殿,皇帝坐在御案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皇帝说,“叶卿,你求见朕有何事?”
叶云青双手捧上一个小小的卷轴:“从这里有一份圣旨,请皇上过目。”
皇帝一怔,她有圣旨?
他也看到了玉轴,眼睛不觉眯起,向汪大锤看了一眼。
汪大锤小步走过去,接过,双手递给皇帝。
皇帝轻轻展开,才看了几个字,他脸色顿时变了,猛地一合,对随侍的太监宫人说:“都退下!”
汪大锤急忙带着所有人退下去。
皇帝再次展开,当看到上面的字时,他先是不信,又合上,翻来翻去地看,而后,再次展开。
不觉念出声来:“……朕之第五代孙夏凌骁,当聘叶氏第五代孙女叶云青为正妃……”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凌厉,眼锋如刀,带着沉沉的压迫感。
皇权帝威,如泰山压顶一般,向叶云青裹胁而去:“你怎么会有这,这物?”
叶云青说:“回皇上,这是祖上传下来的!”
皇帝心情复杂,激荡,震惊……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完全控制不住脸部的表情。
汪大锤手执拂尘,守在殿门外,等了近两刻钟,方才看见叶云青走出了大殿。
汪大锤小心地走进殿里,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
皇上坐在御案前,手撑着脑袋,像是头疼,又像是累了想休息一下。
他没敢打扰,只站在远处候着。
皇帝喊他:“你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
汪大锤赶紧小跑过去。
“去,派人传令,叫梁王回府去,筹备大婚事宜!”
汪大锤一怔,大婚事宜?
皇上要纳叶姑娘为嫔妃,为什么是梁王准备大婚事宜?是皇上对新的云嫔娘娘十分看重,所以不是一道旨意进宫,还准备举办一个仪式?
而这仪式交给梁王殿下负责?
虽然他不解,还是应声派人去把梁王从天牢里请出来。
梁王出了天牢的消息,也很快被太子等人知道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太子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是拦截圣旨,是大不敬,列为十恶之一的大罪,罪同谋反,怎么会这么轻飘飘地就放出来?
还有,夏凌骁拦截圣旨,这消息竟然没有传出去,如果不是他有眼线在皇帝身边当差,都不能得知。
难道父皇是想包庇?
父皇的性子,这种触及底线的事,贬为庶民都是轻的。
怎么可能包庇?
不弄清楚缘由,他也不敢轻举妄动,立刻派人去查。
第二天早朝,看着站在右侧的夏凌骁,太子似笑非笑:“三弟虽去天牢里一遭,看着精神倒不错!”
夏凌骁眸色淡淡:“难道皇兄只觉得臣弟精神不错,没看见臣弟精神抖擞?”
太子:“……”
去天牢他还得瑟上了?
但等到一会儿早朝开始,皇帝来后,太子才知道这句话的深意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