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淮第五”。
“用兵之道,贵在知所轻重。淮水为江左屏蔽,守淮即所以守江。然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若分兵沿淮布防,必致力散势弱。”
“今大宋屡败于北魏,皆因备多力寡,兵慑气沮,故守淮之要,在聚兵扼要、以静制动,使敌能入吾地,而不能得吾之战;能攻吾城,不能出彼之地。”
“自元嘉元年,大宋沿淮置郡十余,每郡分兵数千,名为守备,实则疲敝,分屯则力散,力散则气衰。元嘉二十七年北伐,王玄谟部守滑台,沈庆之部驻彭城,兵力分散,致北魏拓跋焘长驱直入,兵临瓜步。此诚如臣下所言奔走于不必守之地,而撄虏人远斗之锋,故十战而九败。”
“更甚者,守淮诸将畏敌如虎,望风而遁,如元嘉八年檀道济虽 “唱筹量沙” 退敌,然沿淮诸城仍守将多非其人,器械不精,粮储不足,终致守江而丧淮,三国东吴之旧事可见也”。
“其所以得画江而守者,幸也。且今虏人之情,臣固以论之矣,要不过以戍兵而入寇,幸成功而无内祸;使之逾淮,将有民而扰之,有城而守之,则始足以为吾患。夫守江而丧淮,社稷之危也。且我入彼出,我出彼入,况日持久,何事不生?故臣以为守淮之道,无惧其必来,当使之兵交而亟去;无幸其必去,当使之他日必不敢犯也。为是策者,在于彼能入吾之地,而不能得吾之战;彼能攻吾之城,吾能出彼之地。然而非备寡力专则不能也。”
“夫守淮之策,聚兵分屯,三镇犄角,以逸待劳。择精卒三万,分屯三镇。三镇者,一曰山阳,控淮东要冲,屏卫扬州;二曰濠梁,扼淮西通道,呼应寿春;三曰襄阳,锁荆襄门户,牵制北魏西翼。”
“三镇各驻兵一万,预备兵二万为机动精锐,驻扬州为都督府直辖。此策仿 ‘魏赵相攻,齐师救赵’ 之谋,使敌攻其一,余二镇横击之,或绝饷道,或要归途。敌攻山阳,则坚壁勿战,而虚盱眙、高邮以饵之,令濠梁分兵与都督府机动兵合击其侧;敌并力山阳,襄阳之师即出唐、邓,直捣许昌,此乃 ‘批亢捣虚,形格势禁’之术;敌攻濠梁,则虚庐、寿二州,山阳与机动兵夹击;敌攻襄阳,则虚郢、复二州,濠梁之兵断其归路,山阳之兵袭其沂海。若敌分兵攻其三,则坚壁清野,以逸待劳,反困敌于城下,召朝廷援军各个击破也。”
“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守淮非死守,而在以守为战,以动制静。断敌粮道,仿檀道济 ‘唱筹量沙’ 之智,于敌进军时,遣轻骑袭其粮队,使敌野无所掠,军食必阙。扰敌后方,如武帝北伐时,遣王镇恶溯渭水攻长安,守淮时若敌主力南下,襄阳、山阳之师即分袭北魏河北诸郡,迫敌回防。合纵义兵,中原百姓怨魏久矣,可密结义兵,于敌过境时据险邀击,断其首尾,此内应外合若成,则敌必溃乱。”
“愿陛下谨记,‘守淮者,非守水也,守民心、守将略、守机动之变也。’ 若淮上三镇如虎踞,机动之师如飙发,则北魏虽强,终必兵交而亟去,去而不敢复犯,此乃大宋转危为安之契机,则淮水可为金汤,江左可成磐石。”
“如此,兵贵合变,变在得机,机则守淮之要,岂独恃水险哉!”
“屯田第六。”
“赵充国论备边之计曰:‘湟中积榖三百万斛则羌人不敢动。’李广武为成安君谋曰:‘要其辎重,十日不至,则二将之头可致者。’此言用兵制胜以粮为先,转饷给军以通为利也。必欲使粮足而饷无间绝之忧,惟屯田为善。而屯田盖亦难行:国家经画,于今几年,而曾未睹夫实效者,所以驱而使之耕者非其人,所以为之任其责者非其吏,故利未十百而害已千万矣。名曰屯田,其实重费以敛怨也。”
“何以言之?市井无赖小人,为其懒而不事事,而迫於饥寒,故甘捐躯於军伍,以就衣食而苟闲纵,一旦警急,擐甲操戈以当矢石,其心固偃然自分曰:‘向者吾无事而幸饱暖於官,今焉官有事而责死力于我。’且战胜犹有累资补秩之望,故安之而不辞;今遽而使之屯田,是则无事而不免耕耘之苦,有事而又履夫攻守之危,彼必曰:‘吾能耕以食,岂不能从富民租佃以为生,而轻失身于黥戮?上驱我于万死,岂不能捐榖帛以养我,而重役我以辛勤?’不平之气无所发泄,再畎亩则邀夺民田、胁掠酒肉,以肆无稽,践行阵则呼愤扼腕、疾视长上,而不可为用。且曰:‘吾自耕自食,官何用我焉。’是诚未睹夫享成之利也。鲁莽灭裂,徒费粮种,只见有害,未闻获利,此未为策之善。”
“臣以为,今当以归正义民与江淮乡勇为屯田之本。盖归正者,本北土黎民,为魏虏所迫,南渡求生,其于耕稼,素所熟习;且怀复土之心,若得田以耕,必思效力。乡勇者,本江淮土着,习水土,知地形,可与归正人相参为伍。”
“盖屯田之策有四。一曰,可分田定伍,核两淮闲田,凡荒田及公田,计顷亩以授归正义民,人给百亩,为‘永业田’;乡勇则就近分田,与归正人错居,每五十家为一保,百保为一屯,以归正之中原有功者为屯长,乡勇之材武者为保正,皆听州郡将校节制。”
“二曰,兵农合一,春、秋耕稼时,各保屯除留十之一为斥候兵,余皆下田;夏、冬则半耕半练,屯长教以击刺,保正教以斥候。有警则执戈为兵,无警则荷锄为农,岁输谷十分之一于官,以为军储,荒年则免。”
“三曰,器具与赏罚,官府给耕牛、种子,筑仓廪、立场圃,皆以归正人自掌,州郡遣吏监之,不得苛扰。岁终考绩,屯内亩收过斛者,屯长、保正赐帛;逋负者,罚俸。若能垦新田百顷以上,奏请加爵。”
“四曰,安辑与牵制,归正人初至,或有疑虑,当示以诚信;许其子弟入州学,耕满三年者,免徭役;战有功者,与江南士兵同赏。又以乡勇与之杂处,既绝其北顾之心,亦资其扞御之力。昔周公迁商顽民于洛邑,教而用之,正此法也。”
“有好事者或曰:‘归正人多魏虏细作,聚而屯田,恐生内乱。’臣应之曰:‘魏虏苛暴,北人南渡,皆为求生,若给田以居,税以从轻,谁愿复归虎口?且屯中皆设烽燧,与州郡城戍相连,若有异动,旬日可制,何乱之有?’”
“又曰:‘兵农分业,古之制也,今强兵为农,恐废武备。’臣应之曰:‘汉赵充国屯田湟中,亦以兵为农,而羌人不敢犯。盖耕稼者,所以固其生;训练者,所以厉其气。且两淮之地,本为战场,屯田者耕于战境,自能习于武事,非比江南安逸之卒也’。”
“若行此屯田之策,其利有五:一曰省漕运之费,江淮米粟可自给,毋需从三吴转输;二曰固边陲之守,屯田者皆为战士,耕战相资,虏不敢近;三曰安归正之民,使北人知朝廷有养民之惠,愈感归附;四曰息江南之困,罢运卒之役,少征发之扰;五曰复井田之遗意,兵农合一,以古制强今国。昔先贤有言:‘兵贵其和,和则一心。’今以归正、乡勇共耕共守,上下一心,此大宋复振之基也。”
“方今元嘉之失,在空国北伐而后勤不继;若能以屯田为根本,内足食,外足兵,待时而动,则河南之地,可复收矣。愿陛下诏有司,详议而行之,勿为腐儒所惑,勿为近利所移,此社稷长久之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