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表。王城。
劫后的王城,宛如一个遭受重创的巨人,它在血污与废墟的重压下,艰难地喘息着。这座曾经辉煌的城市,如今已面目全非,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和破碎的街道,仿佛被一场可怕的风暴肆虐过一般。
而在宗庙区域,那个巨大的深坑废墟更是让人触目惊心。这个深坑就像一个无法愈合的丑陋疮疤,深深地嵌入地面,散发出死亡与不祥的气息。它的存在,不仅破坏了宗庙的庄严与神圣,更成为了所有幸存者心中永远无法抹去的阴影。
站在深坑边缘,人们可以看到废墟中散落着的断梁残柱、破碎的瓦片和烧焦的木材。这些残骸似乎在默默诉说着那场灾难的惨烈,让人不寒而栗。而深坑底部,一片漆黑,仿佛是一个无底的深渊,吞噬着一切光明和希望。
在深坑的边缘,残存的禁军士兵们面无表情地挥动着铁锹,机械地挖掘着坑中的泥土和杂物。他们的动作缓慢而无力,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而在他们身旁,一些自发组织起来的百姓也默默地加入了清理的工作。
每一次铁锹落下,都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是大地在痛苦地呻吟。这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让人感到无比的沉重和绝望。士兵们和百姓们的脸上都没有一丝表情,只有深深的疲惫和哀伤。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味道,那是被烧毁的房屋和尸体散发出来的。血腥的气息也在空气中弥漫,刺激着人们的嗅觉。偶尔还能闻到一丝淡淡的尸臭,让人作呕。
然而,距离深坑不远的那座临时征用的偏殿内,气氛却与外面的哀伤截然不同。殿内烛火通明,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堂堂的。但这明亮的烛光却无法驱散那股阴冷的算计与贪婪。
在偏殿里,一群人围坐在一张桌子前,低声商议着什么。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冷漠和精明,似乎对外面的惨状毫不关心。这些人都是有权有势的人物,他们的存在让人感到一种深深的不安。
“靖国公上官乃大,勾结妖妃,引动秽神,致使宗庙崩塌,王城蒙尘!”新任吏部尚书赵元稹的声音在朝堂上回荡,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他身着紫袍,面容瘦削阴沉,此刻正站在金銮殿的中央,手中紧握着一份染血的帛书,那帛书上的血迹仿佛还未干透,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
赵元稹将帛书重重地拍在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这声音在寂静的朝堂上显得格外突兀。他的声音冰冷而亢奋,似乎对这一事件的揭露充满了期待。
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那份帛书上,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几份语焉不详的“证词”。这些证词来自几个早已吓破胆的内侍和低级军官,他们显然是在恐惧和利诱之下写下了这些话。
然而,这些证词并没有详细说明上官乃大是如何勾结妖妃、引动秽神的,只是含糊其辞地提到了一些所谓的“证据”。但赵元稹却对这些证词深信不疑,他坚信上官乃大就是这起惊天大案的罪魁祸首。
“陛下受惊过度,龙体欠安,口不能言,此乃国之大殇啊!”另一名富态的老臣满脸忧虑地说道,他正是户部侍郎孙德福,也是周显宗的心腹。他的声音低沉而“沉痛”,仿佛整个国家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孙德福顿了一下,接着说道:“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陛下病重,无法理政,这可如何是好呢?”他环顾四周,看着满朝文武,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人选来接替皇帝的位置。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寿王殿下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接着说道:“寿王殿下乃先帝胞弟,仁德贤明,素有威望!值此国家危难之际,正该挺身而出,担起社稷重担啊!”
他的话语如同一道闪电划破了黑暗,让在场的众人都为之一震。许多大臣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孙德福的看法。毕竟,在这种情况下,确实需要一个有能力、有威望的人来领导国家度过难关。
“不错!”第三人(兵部侍郎王莽,掌握着部分残存兵权)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上官乃大伏诛,其党羽李崇焕重伤昏迷,正是拨乱反正、肃清余孽之时!末将已命人控制其府邸及残部!凡与上官乃大过从甚密者,一律下狱待审!至于那妖妃余孽、来历不明的小女孩阿阮……必须尽快缉拿,以绝后患!”
经过一番精心策划,密谋终于尘埃落定。在那被鲜血浸染、尚未干涸的废墟之上,一场权力的交接正在悄然上演。这场交接,没有丝毫温情脉脉,有的只是冷酷与高效。
寿王,这位长久以来远离权力核心、以“仁厚”之名闻于世的亲王,如今却被推上了王位的宝座。然而,这看似荣耀的背后,实则隐藏着无数的阴谋与算计。他不过是文官集团和部分兵权掌握者手中的一个傀儡,被他们操纵着,去实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与此同时,上官乃大及其旧部却遭受了截然不同的命运。他们被迅速地钉在了耻辱柱上,成为了这场大劫中所有罪责的替罪羊。无论他们是否真的有罪,都已经不重要了。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他们只是失败者,注定要背负起所有的骂名和罪责。
“报——!”一名传令兵急匆匆闯入殿内,单膝跪地,脸上带着一丝惊疑,“禀诸位大人!宗庙废墟深坑……有异动!”
“异动?”赵元稹眉头一皱,“何异动?可是发现了上官乃大的尸骸?”
“不……不是尸骸……”传令兵的声音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是……是光!很微弱的光!从废墟最深、污秽最重的区域冒出来……翠绿色的……像……像活物一样的光丝!它们在……在动!好像在……在吞噬那些秽魔留下的残骸!”
翠绿色的光丝?吞噬秽魔残骸?
殿内几位老臣脸色微变,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和一丝……忌惮。
“妖孽未死?!”孙德福失声惊呼,声音带着恐惧。
“不可能!”王莽厉声打断,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宗庙崩塌,神鬼难逃!定是秽气未散,滋生的邪物!传令下去!加派人手,封锁深坑!任何人不得靠近!同时……”他看向赵元稹,“赵大人,立新君之事,刻不容缓!必须尽快昭告天下,以安民心!至于那深坑邪物,待新君登基,自有雷霆手段处置!”
赵元稹眼中精光一闪,缓缓点头:“王大人所言极是。妖邪之事,暂且压下,以免再生恐慌。立新君,稳朝纲,才是当务之急!至于李崇焕和那个妖女阿阮……”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务必……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地底龙脉核心。
石穴内磅礴的龙脉灵气依旧充盈,但阿阮身上的异变已渐渐平复。
她手腕上的淡金色符文终于彻底成型了!这个符文就像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每一条线条都清晰而内敛,仿佛是被精心雕刻出来的一般。它散发着淡淡的温润光泽,给人一种柔和而神秘的感觉。
在符文的中央,三道纠缠的光流呈现出一种奇妙的景象。乳白和幽蓝的光芒相互交织,彼此争夺着主导地位,但最终似乎达成了某种暂时的平衡。这两种颜色的光芒在符文的表面流动,形成了一种动态的美感,让人不禁为之惊叹。
而那丝顽固的暗沉血色,则被死死地压制在符文最核心、最细微的一点上。它几乎已经无法被察觉,仿佛被乳白和幽蓝的光芒完全吞噬了一般。然而,仔细观察还是能够发现那丝血色的存在,它就像是一个被囚禁的恶魔,虽然暂时无法挣脱束缚,但仍然在符文的深处暗暗挣扎。
笼罩在她身上的痛苦潮水般退去,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急促的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只是那张苍白的小脸上,依旧残留着极致的疲惫,仿佛经历了一场掏空灵魂的漫长跋涉。
石柱顶端的银铃也安静下来,不再震动,只是依旧与石柱融为一体,散发着稳定的乳白光晕,维持着整个龙脉核心的激活状态。
“阿阮姑娘?”一名弟子试探着轻声呼唤。
阿阮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颤动了几下,终于,极其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瞳孔依旧是清澈的黑色,却仿佛被洗涤过亿万星辰,深邃得如同无垠的夜空。眼底深处,残留着尚未散尽的、淡金色的微光,如同星河流转。目光不再有昏迷前的惊惶和无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茫然。仿佛一个沉睡了万载的灵魂,骤然苏醒,面对着一个全然陌生、支离破碎的世界。
她的目光先是茫然地扫过石穴的穹顶星图,扫过石壁上威严的巨龙浮雕,最后落在石台中央那光芒流转的石柱和银铃上。当看到银铃时,她眼中那深沉的茫然似乎波动了一下,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依恋与悲伤一闪而逝。
然后,她的视线才缓缓转动,落在了围在身边的几名白云观弟子,以及挣扎着坐起、正紧张地看着她的李崇焕身上。
“李……李叔叔?”阿阮的声音极其微弱,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和一丝不确定的陌生感。她似乎认出了李崇焕,但眼神却依旧如同隔着一层朦胧的雾气。
“阿阮!你醒了!”李崇焕大喜过望,挣扎着想靠近,却被胸口的剧痛扯得倒吸凉气。
“阿阮姑娘,你感觉怎么样?”年长弟子关切地问。
阿阮没有立刻回答。她低下头,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那只失去了银铃的手腕。当目光触及手腕上那个淡金色的符文时,她明显地怔住了。纤细的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个温热的烙印,仿佛在确认它的存在。
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理解的意念碎片,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那混乱而庞大的意识中漾开涟漪。
“……铃……非铃……”
“……钥……亦是锁……”
“……三光……镇……血……”
“……龙吟……未绝……”
破碎的词语,混乱的意象,带着亘古的沧桑与沉重的责任,让她刚刚苏醒的意识如同被投入了湍急的漩涡,头痛欲裂!
“呃……”阿阮痛苦地捂住了头,小小的身体蜷缩起来。
“阿阮!”李崇焕和弟子们大惊。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剧烈的震动,猛地从他们头顶上方传来!整个石穴都为之摇晃!穹顶的星图光芒剧烈闪烁,石壁上的龙形浮雕似乎都发出了无声的咆哮!
“怎么回事?!”
“是上面!上面在强行挖掘?!”弟子们脸色剧变。
李崇焕猛地抬头,看向震动传来的方向,眼中瞬间燃起熊熊怒火,还有一丝深沉的绝望!他明白了!上面的那些人……那些蛀虫!他们不仅要夺权,还要斩草除根!他们找到了密道的入口!或者说……他们根本不在乎入口在哪里,只想用最粗暴的方式,挖开这片最后的庇护所,将他们彻底埋葬,或者……抓出去!
“快!保护阿阮姑娘!”李崇焕强忍着剧痛,嘶声吼道。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去拿起旁边地上仅存的半截断刀,却因伤势过重而再次跌坐在地。
几名弟子也立刻紧张起来,纷纷拔出随身的佩剑(虽然大多已残破),将阿阮护在中间,紧张地盯着石穴入口的方向。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被巨大的危机阴影笼罩。
阿阮蜷缩在弟子们的保护圈中,捂着头,承受着意识撕裂的痛苦。手腕上那淡金色的符文,在头顶传来的剧烈震动和挖掘声中,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胁,光芒微微闪烁起来。符文核心那点被压制的暗沉血色,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龙脉核心的庇护,还能支撑多久?
头顶的利爪,何时会彻底撕开这最后的屏障?
而手腕上这承载着未知与责任的符文,是希望……还是更深的枷锁?
王城最后的余烬,在权力的绞杀与地底的龙吟中,摇曳欲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