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蓉蓉带着刘晓杰和关义来到“小兰花化妆品厂”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夕阳照耀着厂区那些充满了年代感的厂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怪的味道——浓重的化工品气息当中，还夹杂着陈旧的纸张放久了之后的那种酸味儿。
墙壁上“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奋斗”的标语，已经显得斑斑驳驳，活像是老人脸上的皱纹。
“杜厂长。”蓉蓉很热情的介绍着：“这两位分别是星火公司的刘总和关总，他们来咱们厂里看……考察一下。”
“欢迎两位贵宾来我厂参观考察……”这位杜厂长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儿，或许是为了迎接“两位贵宾”的考察，专门穿了一身簇新的西装，还像模像样的系了一条鲜红的领带，虽然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但却十分的热情：“我叫杜跃进，请二位老板到我的办公室就坐……”
对于蓉蓉联系的这笔业务，无论是张丽丽还是诸葛云，全都没有一丁点的兴趣，毕竟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名牌产品”了，早就已经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被淘汰掉了。
只有关义和刘晓杰二人觉得这事有些搞头，所以就专门来到小兰花化妆品厂来“考察一番”。
这个所谓的“厂长办公室”，其实就是一座老式的青砖房，夕阳的余晖被四四方方的旧式玻璃窗切割成一个个齐齐整整的几何体。脚下的水磨石地面早已经在岁月的洗礼当中变得异常粗糙，摆放在办公室里的实木档案柜，还有桌子上的那个暖水壶，无不在诉说着历史的沧桑。
在这间偌大的办公室里头，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满满一墙的奖状，还有那些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奖杯。
“我们厂历史悠久源远流长……”这位杜厂长指着墙壁上的那些奖状，满脸都是骄傲的表情：“我们的产品曾经获得过省优、部优，还有这个……”
“这是轻工业部颁发给我们的优秀进步奖一等奖。”就好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军功章似的，杜厂长特意指着那个镶嵌在玻璃框里头的奖状说道：“想当年，咱们省内就只有我们一家得过这样的一等奖哦。”
刘晓杰眯着眼睛看了看奖状上的日期……比我的年纪都大呀。
至于说“轻工业部”……这个部门早就已经没有了呀。
“我们厂曾经连续四次获得先进生产单位荣誉称号……”
当杜厂长喋喋不休的讲述着昔日的辉煌之时，蓉蓉早就已经看出了刘晓杰和关义的不耐烦：要是像杜厂长这样把每一张奖状每一个奖杯的“辉煌历史”都讲述一遍的，到天黑都讲不完。
“杜厂长，我这次带刘总和关总过来，主要是想谈谈咱们的产品……”蓉蓉赶紧打断了他的话头儿，“您还是先给我们介绍一下产品吧。”
说起自家的产品，这位杜厂长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大沓子文件，如数家珍般的介绍着：“咱们的产品全都符合国家相关技术标准……这是生产许可证……这是质量检验合格证……”
刘晓杰和关义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看这些纸面上的东西：“杜厂长啊，你说的这些东西不妨以后再说，我就是想问问咱们的产品市场占有率是多少……”
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杜厂长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滔滔不绝”，他一下子就“哑火”了，讲话的时候顿时就变得磕磕绊绊起来：“这个嘛……市场占有率嘛……我们的产品深受广大消费者的欢迎……”
“深受消费者欢迎”这种话，纯粹就是毫无营养的空话，一点现实意义都没有。
好在刘晓杰已经做过一点初步的市场调查，并且马上就拿出了准确的数字：“杜厂长，我几天我们曾经做出过一点点初步的市场调查工作……这是我们的调查数据，可能会有些偏颇，但绝对大差不差，您先看看吧。”
杜厂长接过了刘晓杰递上来的那份“调查表”，看到上面的数据之后立刻就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根据我们的初步调查，作为贵厂拳头产品的小兰花洗发水，在25岁以下的消费者当中，认知度不超过4%。在30岁以上到40岁这个年龄段当中，认知度有27%。”
除了这个品牌认知度的调查结果之外，刘晓杰还有一份更加详尽的市场调查报告：在便利店、小卖部等等这些终端销售场景当中，几乎完全看不到这个牌子的产品。也就只有在一些超市当中还偶尔能够看到，但却不是摆在化妆品类目当中，而是被摆在“洗涤用品”之内，和洗衣服、洁厕灵、洗洁精等等家用洗涤用品归属到了同一个类别。
洗发水这种商品，更新换代的速度极快，宣传力度一旦跟不上，马上就会被市场淘汰，更何况是这种几十年前的老牌子……别说是普通的消费者了，就算是刘晓杰和关义这样的“专业人士”都知之甚少！
所谓的“名牌洗发水”，纯粹就是昨日黄花，已经没啥商业价值了。
但刘晓杰和关义还是来了，最主要的原因就只有两个字：便宜！
这个牌子的洗发水确实足够的便宜，售价只有名牌产品的四分之一，那么大一瓶才卖九块钱，真是便宜到家了。
从来就没有卖不出去的产品，只有卖不出去价格——这就是刘晓杰和关义信奉的原则之一。
“杜厂长啊，当着真人不说假话……”刘晓杰看了看身边的蓉蓉，不紧不慢的说道：“其实我们对贵厂的产品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完全就是因为蓉蓉极力推荐，我们才过来看一看，要是有可能的话，我们可以洽谈一下代理事宜……”
“咱们电视台是我们的老关系户了，我们竭诚欢迎两位老板……”当刘晓杰正式谈起“代理”这个话题的时候，杜厂长的脸上顿时就露出了由衷的笑意。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包茶叶，往那个写着“安全生产”字样的搪瓷缸子里沏了热茶：“喝点水，先喝点水……”
就在这个时候，桌子上那个红色的电话机忽然就响了起来。
这年头，使用老式电话机的可真不多见呀。
“喂……不行不行……我们厂子真的不缺工人，实在安排不下那么多人了……那也得等我们开工以后啊……最多两个，真的要不了那么多人手啊。先这样吧，先这样吧，我正在和客户谈事情哩”
因为经营状况不是一般的不景气，这个昔日的名牌老厂始终处于半开工半歇业的状态，这事儿蓉蓉早就对他们说起过。
只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厂子都已经恓惶到了这个地步，不仅没有减员增效，反而还要安排人手招募工人。
面对这个问题，连杜厂长都显得非常无奈：“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我们厂是市工委的下属企业，每年都有安置就业的指标……”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每家企业都有自己的难处。
好在刘晓杰一点都不关心这些，他只关心产品。
“杜厂长啊，贵厂的产品是什么样子，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刘晓杰直接就开门见山的说道：“这都已经过了几十年了，你们还在按照以前的老样子生产，注定是要被市场淘汰的。”
“我们这次过来，就是想和您商量一下改进事宜。”关于这个问题，刘晓杰早就已经想好了：“不管怎么说，小兰花这个牌子还算是有点价值，但毕竟已经时过境迁，要想让这些牌子重新焕发生机，必须要改进生产模式……”
“首先，一定要摒弃以前那种傻大笨粗的大瓶包装，改为更加精巧的小包装，最好是那种即开即用的一次性小包装……”
刘晓杰的这个改进意见非常关键：以前那种大瓶子，足够普通人用大半年的。洗发水是快消品啊，你把包装规格弄的那么大，实惠确实是够实惠了，但却给多次消费造成了巨大的障碍。
“其次，宣发一定要跟上，我不是像以前那样在盲目在电视台打广告……最好用新媒体新方式进行铺天盖地的宣传……”
年轻人才是快消品的主力军，现在的年轻人还有几个看电视的？
必须要用网络进行宣传，只有如此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打出知名度。
杜厂长很有耐心的听着刘晓杰提出的种种改进建议，一直等到他把话说完之后，才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表情：“刘老板……刘总啊，您说的这些很有道理，我也很愿意按照您说的去办……可眼下的难处就是在于我们厂根本就没钱呀。”
“这也不需要多少钱，有一两千万差不多也就够了。”
“一两千万？”杜厂长露出了“万分震惊”的表情，就好像是被这个数字给吓到了一样：“我要有那么多钱，还至于恓惶成这个样子吗？我说句实话吧，我自己的工资都还拿不到呢，这个厂子除了仓库里的那些存货和车间里的机器之外，就真的不剩下什么了，哪还有那多钱做什么宣传推广哦？”
“你们不是市工委的下属企业嘛，可以给上面打报告啊……”
“快别提什么市工委了，他们那边现在拢共就只剩下四个人了，他们连自己的工作都发不出来，指不定哪天就解散了呢。”
说了这么老半天，敢情这个昔日的“明星企业”已经在事实上破产了。
这还有啥好谈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