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的压强如同巨兽冰冷的肺腑,挤压着“海神号”微型潜航器的钛合金外壳,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舷窗外,是永恒的、吞噬一切光线的墨黑。
只有潜航器前端探照灯刺出的惨白光柱,勉强撕开一小片混沌,照亮了翻涌的海沙和偶尔掠过的、形态怪异的深海生物扭曲的剪影。苏晚晴坐在狭窄的驾驶舱内,指尖冰凉。
她颈间那串翡翠珠链紧贴着皮肤,其中三颗珠子正持续散发着微弱却清晰的脉冲式温热,如同黑暗中的心跳,坚定地指向下方更深的深渊——那正是珠链升级后锁定的、服务器工厂的坐标。
“深度1120米,坐标确认。目标结构位于海床以下50米岩层中,外部伪装为地质断层。”顾景淮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传来,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但苏晚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平静之下紧绷的弦。
他坐在主控台前,幽蓝的屏幕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腕上那枚经过基因模块升级的机械腕表表面,复杂的解码符文正如同呼吸般明灭。
屏幕上,一个巨大的、由无数闪烁光点构成的倒计时悬浮着:07:15:32。
距离林薇薇可能的越狱窗口,只剩下不到八小时。
“准备下水。”苏晚晴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出,带着深海般的沉静。她站起身,走向后舱。
那里挂着的,并非笨重的深海潜水服,而是一件在幽暗中流淌着月华般光泽的晚礼服——正是由母亲“智能织物”手稿中技术改良的杰作。
指尖拂过冰凉滑腻的衣料,复杂的纳米纤维感应到指令,瞬间开始了令人瞠目的重组!裙摆如同活物般向上收束、硬化、延展,无缝拼接成贴合躯干的流线型潜水衣外壳;腰部的褶皱巧妙变形,覆盖口鼻,形成呼吸过滤系统;纤细的肩带则分裂、扩展,包裹头部,透明的面罩材质在灯光下折射出虹彩。
短短十几秒,华美的礼服已化作一件兼具极致防护与灵活性的深海战甲。这是母亲跨越生死的馈赠,也是刺向敌人心脏的利刃。
“晚晴,声纳显示入口处有主动防御水雷阵列,触发范围十五米。”沈清澜的警告从通讯器传来,“信号特征……和老爷子私人安保系统同源。” 顾家的黑手,果然无处不在。
苏晚晴面罩下的眼神锐利如冰。“景淮,干扰它们。”
“明白。释放‘声学幽灵’。”顾景淮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疾点。潜航器腹部弹开一个小舱,数十个指甲盖大小的银色碟状物无声射出,如同深海中的磷虾群,精准地散布到水雷阵列周围。
下一秒,这些碟状物同时发出高频、复杂且不断变幻的声波噪音,瞬间覆盖了水雷的识别频段!屏幕上代表水雷的红点疯狂闪烁了几下,随即陷入一片迷茫的灰色——被成功欺骗了!
“通道安全!行动!”苏晚晴没有丝毫犹豫,拉开底部舱门。
刺骨的、裹挟着巨大压力的海水瞬间涌入!她像一尾矫健的人鱼,借着下坠之势,精准地射向下方海床上一个不起眼的、被伪装成岩石的合金气密门。翡翠珠链的脉冲指引在此刻达到顶峰!三颗珠子灼热得几乎烫人。
她将腕表对准门侧的识别区,顾景淮远程激活了基因解码模块。幽蓝的光线扫过,厚重的合金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吞噬光线的竖井。苏晚晴毫不犹豫地投身而入。
门在身后关闭,将深海的恐怖隔绝。竖井内壁光滑如镜,只有脚下幽绿的指示灯延伸向深处。
失重感持续了十几秒,脚下猛地一震,抵达终点。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金属蜂巢。无数排列整齐的黑色服务器机柜,从地面一直堆叠到数十米高的穹顶,如同钢铁森林。
机柜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无数细小的指示灯在幽暗中闪烁着密密麻麻的红绿光芒,如同亿万只冰冷的电子复眼,无声地俯瞰着闯入者。
空气中弥漫着高压电流的臭氧味和服务器散热风扇发出的、低沉而永恒的嗡鸣,仿佛整个空间是一个活着的、在吞吐数据的巨大机械肺腑。绝对的寂静,绝对的秩序,绝对的冰冷。这里是数据的中枢,也是罪恶的坟场。
苏晚晴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机柜构成的狭窄通道中,礼服化作的潜水衣完美消解了她的脚步声。
腕表持续扫描着环境,试图定位核心数据库的位置。然而,所有的物理标识都被刻意抹去,机柜的排列似乎遵循着某种不断变化的混沌算法,如同一个巨大的迷宫。
“无法锁定核心区。防火墙是动态量子加密,物理路径也在随机变动。”顾景淮的声音带着凝重,“需要找到本地物理接入点,植入破译蠕虫。”
苏晚晴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冰冷的钢铁丛林。突然,她的视线定格在通道前方不远处,一个略微凸出墙面的、类似老式消防柜的金属箱上。
箱体表面布满了灰尘,但在箱门把手下方,似乎有一块巴掌大小、颜色略深的区域。
她快步上前,指尖拂去灰尘——那是一块镶嵌在金属板上的、深棕色的皮革,边缘已经磨损,上面用烫金印着一个模糊的徽记:一只缠绕着荆棘的王冠。
一股极其强烈的熟悉感瞬间击中苏晚晴!这徽记……她绝对见过!在哪里?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被猛地撬开——是顾家老宅!老爷子书房里那个从不离身的雪茄盒!这皮革,就是那个雪茄盒的内衬!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老爷子竟然用如此私密的物品,作为这罪恶工厂的某种标记?
就在这时,她潜水服内的温度调节系统因为持续的高强度运转,核心散热片散发出的热量,隔着薄薄的纳米层,传递到了她紧贴箱体的指尖!
“滋……”
极其轻微的声响。那块深棕色的皮革,在苏晚晴指尖散发的热量下,如同被施了魔法,表面竟缓缓浮现出暗金色的、流淌般的复杂纹路!
纹路迅速交织、扩展,最终构成了一幅极其精密的、覆盖整个皮革表面的服务器工厂核心区域结构图!
其中一条蜿蜒的金线,清晰指向蜂巢深处某个坐标点,旁边还有一个微小的、不断跳动的数字密钥!生物热敏墨水!这是老爷子留下的、只有他本人(或知晓其秘密的人)才能激活的物理后门!
“找到路径了!”苏晚晴的心脏狂跳,立刻将图像扫描传输。
顾景淮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动:“坐标锁定!密钥有效!正在植入蠕虫……破解成功!核心数据库通道开启!在G-7区!”
苏晚晴如同离弦之箭,按照地图指引,在迷宫中疾速穿行。几分钟后,她停在了一扇与其他机柜毫无二致的黑色金属门前。腕表蓝光扫过,门无声滑开。
门后的景象,让苏晚晴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不是机房,而是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森冷白雾的冷藏库!
一排排银白色的圆柱形冷冻舱如同墓碑般整齐排列,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每个舱体表面都闪烁着幽蓝的电子标签,上面滚动着冰冷的编号和生物信息。空气冰冷刺骨,白雾缭绕,如同死神的吐息。
“bingo。”顾景淮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兴奋,“胚胎数据库。晚晴,找到编号23!”
苏晚晴压下心头的悸动,快步穿行在冰冷的“墓碑”之间。目光急速扫过那些跳动的标签:
“17号:捐赠者Alpha \/ 受体beta” …… “21号:基因优化体 \/ 代孕母体Gamma” …… 赤裸裸的、将生命视为商品的罪恶清单!
终于,在库房深处,她看到了那个闪烁着刺眼红光的标签:
“23号胚胎:
基因供体:Lin weiwei (林薇薇)
子宫受体:Su wanqing (苏晚晴)
状态:活性冷冻 - 最高优先级”
嗡——!
苏晚晴的脑子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眼前的一切瞬间模糊、旋转。冰冷的标签文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烙印进她的灵魂深处!
林薇薇的基因……在她的子宫里孕育?这超越了伦理的底线,扭曲了生命的本源!一股强烈的恶心和无法言喻的、被彻底亵渎的愤怒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这不仅仅是阴谋,这是对她存在本身最恶毒的诅咒和掠夺!
“不——!”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她喉咙里挤出。她猛地抬手,灌注了全身力量的拳头,狠狠砸向那个标注着她名字、承载着无尽恶意的冷冻舱观察窗!
“晚晴!不要!!!”顾景淮在通讯器里的厉吼如同惊雷!
太迟了。
砰!!!
坚固的强化玻璃在重击下发出沉闷的巨响,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几乎在同一毫秒——
呜——!!!!
凄厉到足以撕裂耳膜的警报声如同地狱的丧钟,瞬间响彻了整个蜂巢空间!
冷藏库内,原本柔和的白色照明灯光瞬间转为刺目的、令人眩晕的血红色!更恐怖的是,头顶天花板无数个隐藏的喷口骤然打开!
嘶——!!!
浓密如实质的、冰寒刺骨的白色氮气如同高压雪崩般疯狂喷涌而出!
超低温的气体接触空气,瞬间凝结成肉眼可见的冰晶云雾,以惊人的速度吞噬着空间里的每一丝热量!苏晚晴只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连灵魂都能冻结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礼服化作的潜水衣表面肉眼可见地凝结出一层厚厚的白霜,关节变得僵硬,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无数冰刃,切割着气管和肺叶!
视野迅速被翻滚的冰雾吞噬,温度读数在腕表屏幕上疯狂暴跌,鲜红的警告标志几乎占据整个视野:
“极端低温!生命维持系统过载!预计完全冻结时间:3分17秒!”
“景淮……门……锁死了……”苏晚晴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声音在低温中变得微弱而扭曲。她试图移动,双腿却像被焊在了结冰的地面上。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伴随着致命的氮气,汹涌而至。她砸碎的,不是冷冻舱,而是自己的生存之路!
通讯器里传来顾景淮近乎疯狂的指令和沈清澜急促的破解声,但在狂啸的警报和氮气喷射的嘶吼中,显得那么遥远。
翻滚的冰雾中,苏晚晴模糊的视线似乎看到那个被她砸裂的23号冷冻舱观察窗内,有什么东西在幽蓝的冷冻液中……微微动了一下?
是幻觉吗?还是……
极致的寒冷麻痹了思维,但颈间的翡翠珠链却在此刻爆发出一阵异常强烈的、几乎要灼伤皮肤的滚烫!
那三颗指引坐标的珠子,在冰霜覆盖下,竟透射出穿透性的、深邃的幽绿色光芒,如同三只骤然睁开的、来自深海的妖异之眼!光芒并非指向来路,而是扭曲地、固执地指向冷藏库更深、更黑暗的角落——那里,似乎有一扇与墙壁浑然一体的、从未被标注在结构图上的暗门轮廓,在珠光的映照下,若隐若现!
是绝境中的生路?还是更深的陷阱?苏晚晴的意识在冰点边缘挣扎,身体机能急速流失。幽绿的光芒是唯一的指引,也是最后的希望。她榨取着最后一丝力量,朝着那光芒指向的黑暗深处,拖着几乎冻僵的身体,一寸一寸,艰难地挪去。
翻滚的氮气冰雾在她身后凝结成白色的死亡帷幕,迅速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