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的喉结动了动,指尖在玉坠上掐出月牙印。
门后的少年穿着98年的蓝白校服,领口那片墨迹他再熟悉不过——是高二开学第二周,他和林夏抢橡皮时碰翻了墨水瓶。
此刻少年的眼睛亮得灼人,像淬了星火的黑曜石,和他记忆里躲在茶棚看雨时的自己重叠。
\"你是......我?\"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涩。
少年却笑了,那抹笑带着十五岁特有的尖锐:\"不,我是你曾经最想成为的样子。\"他抬手时,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那是母亲用旧毛衣线给他编的,早在上辈子创业初期就断了。\"进来吧,\"少年退后半步,门内涌出潮湿的青草香,像极了98年春天的操场,\"让我们看看,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沈星河的手腕突然被攥住。
林夏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指尖凉得惊人,发梢还沾着刚才被风吹乱的碎发。
她望着门内的目光像在看一盆烧得太旺的炭火,声音压得很低:\"他们是你每次重生留下的意识残影。\"她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他腕骨,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必须通过他们的质问,才能继续前进。\"
沈星河低头看她。
林夏的瞳孔里映着门内的光,双生人格融合后,她眼底那层雾蒙蒙的混沌终于散了,此刻清晰得能照见他发颤的睫毛。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慢慢渗过去:\"等我。\"
门内的空间远比外表开阔。
沈星河跨进去的瞬间,后颈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那是种被无数道目光钉住的感觉。
圆形剧场的穹顶缀着星子般的光斑,墙面是模糊的黑白影像,像被雨水打湿的老照片,隐约能辨出2008年的病房、2012年的工厂、2023年的天台。
中央环形阶梯上坐着二十四个人。
沈星河的脚步顿在原地。
他们有的穿着定制西装,袖扣闪着冷光;有的套着褪色的病号服,手腕上还缠着医院的白胶布;有个甚至和他此刻的装扮一模一样,连校服第二颗纽扣没系都分毫不差。
最前排的\"自己\"抬起头,左眼角有道疤,正是上辈子为救妹妹被人推下楼梯时留下的。
\"欢迎来到'二十五面镜像'。\"二十四道声音重叠着响起,像二十五个不同版本的他同时在说话,有的沙哑,有的清亮,有的带着常年吸烟的低哑。
沈星河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他想起陆明轩说过的\"因果节点\",想起时空涟漪里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原来每次他改变历史,都在时空中投下石子,溅起的水花凝成了这些意识残影。
角落传来嗤笑。
唐慕白斜倚在皮质座椅上,指尖转着枚银色打火机,火星在他眼底明灭:\"你们这些'我',不过是数据堆砌的幻象。\"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可笑的是,他还真以为能靠辩论赢下这一切。\"
穿病号服的\"自己\"突然站起来,轮椅碾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他的手指因为化疗变得蜡黄,却用力攥着椅把:\"2008年,你为了研发pd-1放弃给母亲换进口药。\"他的喉结动了动,\"她疼得整宿整宿咬着牙,你在实验室熬了三天三夜,说'等这个药出来,能救更多像妈这样的人'。\"他突然笑了,眼泪却砸在病号服上,\"告诉我,值得吗?\"
沈星河的呼吸骤然急促。
记忆像潮水倒灌——母亲蜷在病床上,床头的监护仪规律地响着,她见他进来,立刻把咬在嘴里的毛巾吐出来,笑着说:\"阿星,妈今天没哭。\"他蹲在床边,握住她的手,那双手瘦得只剩骨头,却还在摸他的脸:\"我家阿星,是要做大事的。\"
\"值得。\"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齿轮,\"因为她最后握着我的手说,'能看着你救更多人,妈这辈子值了'。\"
穿西装的\"自己\"猛地站起来,袖扣撞在扶手上发出脆响:\"2015年,你为了阻止化工污染收购造纸厂,损失了八个亿。\"他的领带歪在锁骨处,是谈判时被他扯松的,\"当时董事会集体逼宫,你站在顶楼说'要么跟我赌环境,要么现在就走'。\"他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你知道吗?
那年冬天,工厂附近的孩子终于不用戴着口罩上学了。\"他突然坐回椅子,双手捂住脸,\"可我还是想问——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选这条路吗?\"
沈星河摸向胸口的玉坠。
母亲临终前塞给他时,玉坠还带着体温:\"平安最重要,其他的,别太拼。\"可他看着工厂下游的河水从墨黑变清,看着孩子们在河边追蝴蝶,突然明白有些事比赚钱更重。
\"会。\"他向前走了一步,鞋跟敲在地面的声音像心跳,\"因为我不是为结果而活,而是为过程而战。\"
最后一排的\"自己\"站了起来。
那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眼角的皱纹里嵌着岁月的痕迹,他手里捏着半块绿豆糕,糖霜簌簌落在裤腿上:\"1998年,你改了物理试卷的分数,躲在操场角落吃绿豆糕。\"他的声音像老唱片,\"张老师找到你时,你说'我只是想让我爸高兴'。\"老人突然哭了,眼泪把绿豆糕泡软了,\"后来你让他当上了厂长,让他学会用智能手机视频,让他在病床上还能看外孙女跳舞......\"他吸了吸鼻子,\"可我还是想问——那个躲在操场吃绿豆糕的小孩,你把他弄丢了吗?\"
沈星河的视线模糊了。
他想起1998年那个午后,他蹲在操场梧桐树下,把68分的试卷揉成一团塞进书包最底层。
父亲下班时裤脚沾着机油,却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块绿豆糕:\"阿星,爸今天修好了三台机器,师傅夸我了。\"他咬着甜丝丝的绿豆糕,看着父亲眼里的光,突然觉得68分也没那么糟。
\"没有。\"他的声音带着鼻音,却格外清晰,\"他只是长大了,学会了用更结实的肩膀,帮爸爸扛住生活的风雨。\"
二十四道掌声同时响起。
穿病号服的\"自己\"抹了把脸,冲他笑;穿西装的\"自己\"扯正领带,冲他点头;头发花白的老人把半块绿豆糕递过来,糖霜在灯光下闪着碎钻似的光。
一块温热的碎片落入掌心。
沈星河低头,那是块菱形的记忆碎片,里面流转着98年的阳光,带着青草和粉笔灰的味道。
\"你以为这是终点?\"
二十四道声音再次重叠,像二十五个不同的他同时在耳边低语。
沈星河抬头,发现所有\"自己\"的眼睛都变成了同样的颜色——那是时空涟漪里特有的幽蓝,像深不见底的宇宙。
\"真正的你,还在最后那一关等你。\"
剧场尽头的墙突然裂开一道缝。
光线从门缝里渗出来,带着旧书纸页的味道,混着若有若无的钢琴声。
林夏走过来,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记忆碎片传过来。
唐慕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边,打火机\"咔嗒\"一声合上,火星在他指尖明灭:\"别让我等太久。\"
沈星河深吸一口气,松开林夏的手。
他走向那道裂缝时,听见记忆碎片在掌心轻轻震颤,像在呼应门后某个熟悉的心跳。
门缝里漏出的光落在他脸上,把影子拉得老长,像98年那个暴雨天,他和林夏躲在茶棚里时,青石板上蜿蜒的水痕。
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
门后是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