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安全屋的铁门在身后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时,沈星河耳后冒出的冷汗顺着后颈滑进了衣领。
潮湿的霉味混合着电路烧焦的气味涌入鼻腔,这时他才意识到刚才在实验室里跑得太急,校服袖口被消防管道划破了一道口子,当风灌进来时,伤口火辣辣地疼。
“安全了。”林夏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她正踮起脚检查墙上的应急灯,鬓角还粘着金属碎屑,此刻被冷汗浸湿后闪闪发亮。
沈星河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墙角的监控屏——七个画面中,阿斯麦(ASmL)研发中心的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安保室的红灯还在闪烁。
艾米坐在靠墙的铁凳上,手机屏幕还亮着。
她的指关节泛白,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刚才在安保室里被保安拽乱的头发一团糟,但她始终盯着那封“苏州团扇”的邮件。
沈星河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银圈内侧刻着中文“平安”,和他母亲留下的怀表内侧的字迹一模一样。
“阿斯麦总部已经通知荷兰警方了,我可能撑不过明天。”艾米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安全屋通风口的风声。
她抬头时,眼眶泛红,但没有泪水,“他们会查通话记录,查我的银行流水,甚至调阅十年前我妻子生产时的医疗档案……”
王立强不知何时从清洁车的暗格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
他的清洁工制服上还沾着机油,此刻却利落地抽出一本护照推了过去:“荷兰、加拿大、新西兰,三个选择。签证章是今早刚盖的,海关系统里半小时前已经同步了入境记录。”他的拇指在护照封皮上轻轻敲了敲,“你还可以离开,我们不会怪你。”
艾米的手指悬在护照上方,突然停住了。
她盯着桌上那盏老式台灯——在暖黄色的灯光里,沈星河看到她眼尾的细纹微微颤动。
“我女儿三岁的时候发过一场高烧。”她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像被风吹散的蛛丝,“当时我在德国出差,妻子抱着她在医院走廊等了七个小时。护士说,要是再晚半小时……”她的喉结动了动,“后来我才知道,那家医院的ct机用的是日本淘汰的旧零件。”
田中孝司一直默默地站在阴影里。
此刻他上前两步,金属搭扣的公文包在桌上轻轻响了一声。
打开公文包时,沈星河闻到一股淡淡的松木香——这是日本匠人惯用的防氧化包装。
“这是我从东京带回来的最新光刻胶样本。”田中推过一个银色密封盒,指腹蹭过盒身上的樱花浮雕,“配合你们的数据,曝光精度能提升0.3纳米。”他抬头时,镜片后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如果需要人手,我在京都大学有个老朋友,当年参与过尼康初代光刻机的研发。”
沈星河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领口的铜制怀表。
母亲临终前塞进他手心的温度还在,表壳边缘被岁月磨得发亮。
他望着艾米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前世在硅谷遇到的老教授——那个为了给患白血病的孙女争取临床试验名额,偷偷把半导体材料配方卖给中国企业的老人。
“你不是叛徒。”他轻声说,声音在安全屋里回荡,“你是站在未来的人。”
艾米猛地抬起头。
“我们不是为了对抗谁。”沈星河向前一步,怀表隔着衬衫抵在心脏的位置,“是为了让更多孩子不用在医院走廊等七个小时,让更多母亲不用攥着淘汰的旧零件求生。”他顿了顿,“你妻子和女儿,明天一早我安排专车。走沪宁高速,下午三点前能到虹桥机场。”
艾米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
她突然抓起护照,指腹反复摩挲着封皮上烫金的国徽,像是要把那两个汉字刻进骨头里。
“好。”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齿轮,“但你们得保证她们上飞机前,手机里的定位软件全被格式化。”
“林夏。”沈星河转头。
林夏已经掏出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半小时前我就黑进了荷兰航空的订票系统,她们的座位号会在值机时随机生成。”她抬头笑了笑,“连机场的扫地机器人,都会绕着她们的登机口走。”
田中孝司突然弯腰,从公文包最底层取出一个漆盒。
打开漆盒时,沈星河看到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二十支狼毫笔,笔杆上刻着“松雪斋”三个字——那是京都百年笔庄的标记。
“这是给你母亲的。”田中说,“当年她在早稻田做访问学者时,总说我的光刻胶配方本子,得用这种笔才能写得顺手。”
沈星河的呼吸一滞。
他想起母亲遗物里那本泛黄的笔记本,每页边缘都留着淡淡的墨渍,原来不是随便用的圆珠笔,而是用狼毫笔蘸着松烟墨写的。
“该分头行动了。”王立强看了看手表,“我去联系机场海关,老田跟我去取备用芯片,小夏留在这儿监控研发中心的动态。”他转向艾米,“你跟沈先生去酒店,明早六点准时出发。”
艾米抓起桌上的光刻胶盒,塞进随身的帆布包。
她起身时,那封“苏州团扇”的邮件还亮着,屏幕光映得她脸色发青。
沈星河正要推门,裤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他掏出手机,加密软件的提示框跳了出来,发件人显示乱码,正文只有一行:“你们已被列入国际出口管制黑名单。”
林夏的键盘声突然停了。
“黑名单……”艾米的手指扣住帆布包带,指关节发白,“他们的动作比我想得还快。”
“不奇怪。”王立强扯下清洁工帽子,露出底下的寸头,“7纳米光刻机算法一旦突破,就等于抽了欧美半导体垄断的脊梁骨。”他拍了拍沈星河的肩膀,“但我们早有准备——”
手机再次震动。
沈星河低头,这次是韩寒的对话框,最上面一条消息还没读:“星河,《三体》……”
“叮——”
安全屋的监控屏突然发出刺耳的鸣叫。
林夏猛地抬头:“研发中心的安保系统重启了!他们在调阅实验室的监控录像!”
沈星河把手机塞进裤袋。
怀表贴着皮肤,烫得他心慌。
他看向艾米,对方正把刻有樱花浮雕的密封盒按在胸口,像是在护住什么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走。”他说。
铁门打开时,穿堂风夹着外面的雨声灌了进来。
沈星河听见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像命运的倒计时。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U盘,7纳米光刻机的核心算法在里面发烫,而母亲留下的怀表,此刻正随着心跳一下一下,敲打着1998年的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