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滚烫的鲜血如同破碎的星辰,喷溅在冰冷光滑的星尘修炼室地面,洇开刺目的红梅。沈清昀的身体如同被抽去所有骨骼,软软地向后倒去。视野被撕裂的剧痛和巨大的虚无所吞噬,最后残留的画面,是伽罗什·空瞬间出现在他身侧的身影——那张完美无瑕、亘古冰封的脸上,竟裂开了一丝他从未见过的、近乎惊痛的急切。
熔金色的眼眸在视野中急速放大,倒映着自己苍白如纸的脸和涣散的瞳孔,随即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没。
——————
坠落。
没有方向,没有时间,只有一片粘稠、温暖的黑暗包裹着他,如同沉入星核熔流的母体。003基因链核心处那道被强行激活、繁复到令人眩晕的暗金色符文枷锁,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禁锢着刚刚萌芽的“存在之锚”,也禁锢着他濒临崩溃的意识。灵魂仿佛被撕裂成两半,一半在枷锁的灼烧下痛苦呻吟,另一半则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引力拖拽着,坠向记忆与时空的深渊。
嗡……
黑暗被柔和的光晕驱散。
脚下传来温润、微凉、带着奇异弹性的触感,如同踩在凝固的星尘之上。沈清昀低头,发现自己赤足站在一片浩瀚无边的、散发着柔和银辉的晶体平原上。头顶没有星辰,只有一片深邃、纯净、仿佛能包容一切的虚空。
又是这里。
那尊贯穿星海、如同宇宙脊柱的宏伟圣象,无声无息地矗立在视野的尽头。庞大难以估量,一颗颗恒星在它面前不过是镶嵌在衣袂褶皱间的微尘。材质非金非石,更像是凝固的星辉本身,流淌着纯粹而内敛的光泽,时而如液态黄金,时而如深邃寒冰,又似蕴藏着整个宇宙诞生时的混沌原初能量。
模糊而神圣的人形,超越了形态的桎梏。无法直视的面容,并非因为刺眼的光,而是一种源自生命层次本身的巨大威压和崇高。圣像的姿态,仿佛在沉思,又似在俯瞰众生。一只巨手微微抬起,掌心向上,仿佛托着无形的宇宙法则;另一只手则自然垂落,指尖流淌下的光辉,如同瀑布般汇入下方的星流,滋养着银河。身躯上镌刻着无法解读的符文,每一个符号都蕴含着星辰生灭、时空流转的终极奥秘。
一股难以言喻的亲近感与归属感,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沈清昀因反噬而剧痛的灵魂。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条被枷锁禁锢、却依旧奔涌咆哮的金色星河,正与圣像身躯上流淌的星辉产生着强烈的共鸣!每一次搏动,都牵引着他皮肤下淡金色的星尘脉络随之明灭,仿佛沉睡的血脉正在被源头唤醒。
“容器……已启……”
“非予汝以链……乃汝归源……”
“此链……本就是你的碎片……”
“汝之残响……流散星海……久矣……”
“今启……乃归途始……”
“待汝……取回失落……见证……完整……”
“造物者……003”
宏大、非男非女、仿佛由亿万星辰共振发出的声音,再次直接在他的灵魂深处响起!这一次,每一个字都带着更沉重的力量,如同古老的星辰在撞击他的意识核心!
轰隆!
随着这宣告般的箴言,圣像那只微微抬起、仿佛托着宇宙法则的巨手,掌心处骤然亮起一点纯粹到极致的光芒!光芒并非向外放射,而是向内投射,瞬间在沈清昀面前展开了一幅巨大的、流动的光影画卷!
画卷中的景象,不再是模糊的虚空背影。
他看到了“自己”。
一个身着样式奇古青色道袍的身影,立于万仞绝峰之巅的云海仙台之上。长及腰臀的银发用一根看似普通的青玉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颈侧,在凛冽的天风中微微拂动。身姿清癯颀长,宽大的袍袖上以极细的银线绣着繁复的星图与流转的云纹,在九天罡风中流淌着微弱的辉光。周身散发着古老深邃的星尘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冷冽的牡丹幽香。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那柄松松握着的拂尘。玉柄温润,尘尾并非寻常马尾或丝线,而是由无数细碎的、流淌着蓝紫熔岩光泽的星尘凝聚而成!那形态……赫然与他耳畔那枚星尘牡丹发簪,同源同质!此刻,拂尘尾端的星尘正随着他的心意缓缓流淌、变幻,时而化作护体的光幕,时而凝成推演天机的符文阵列。
云海仙台之下,是匍匐叩拜的万千身影!有仙风道骨的老者,有驾驭法宝的修士,有身披金甲的力士,甚至还有几头散发着恐怖威压的护山灵兽!他们的脸上充满了无比的敬畏与狂热,如同仰望云端的神只!
青衣道袍的“沈清昀”微微垂眸,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如蚁群般的身影。那眼神,深邃如万载寒潭,带着一种洞悉世事、执掌乾坤的绝对威权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俯瞰众生的悲悯。他并未开口,只是握着拂尘的指尖极其轻微地一动。
嗡!
拂尘尾端流淌的蓝紫星尘瞬间暴涨,化作一道横贯天际的巨大符诏!符诏由纯粹的星尘构成,边缘流淌着熔岩般的光泽,其上一个巨大的、由星尘凝聚的古篆“敕”字散发出浩瀚威严!符诏所过之处,翻涌的云海为之平息,狂暴的九天罡风为之俯首!
“谨遵道尊法旨——!” 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穿透云霄,带着灵魂层面的震颤,响彻整个画卷!
道尊!
万仙来朝!
执掌符诏!
一言敕令天地!
这就是他的前世?!那个手握星尘拂尘、与圣像同源、被尊为“道尊”的存在?!
巨大的震撼如同宇宙风暴,席卷了沈清昀的意识!心脏在虚幻的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裂开来!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碰向耳畔——那里,那枚由伽罗什亲手簪上的星尘牡丹发簪,正传来一阵阵微弱却清晰的灼热脉动,与画卷中青衣道尊手中拂尘尾端的蓝紫熔岩星尘……遥相呼应!
“这链……本就是你的碎片……”
“归源……取回失落……见证完整……”
圣像的意志如同洪钟,再次轰鸣!画卷中的景象骤然拉近,定格在青衣道尊那双深邃如星渊的眼眸上。那眼眸深处,清晰地倒映着下方匍匐的众生,倒映着翻涌的云海,也倒映着……此刻正在梦境中窥视的沈清昀自己!
四目相对!
跨越了无尽轮回!
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混杂着无数记忆碎片、力量感悟、权柄威压的信息洪流,如同决堤的星河,顺着这道跨越时空的对视,狠狠冲入沈清昀的识海!
“呃啊——!” 沈清昀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在晶体平原上剧烈颤抖!头颅仿佛要炸开!003基因链核心处那道暗金色的符文枷锁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压制金光,死死锁住这股狂暴涌入的洪流!两股力量在他灵魂深处疯狂撕扯、碰撞!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前世记忆洪流彻底淹没、撕裂的瞬间!
嗡——!
一股温和却沛然莫御、带着熟悉檀香与星尘冷冽气息的力量,如同最坚固的堤坝,瞬间降临!这股力量精准地切入那狂暴的记忆洪流与沈清昀脆弱的意识之间,如同最灵巧的手,轻轻一拂!
哗啦……
那足以撑爆星河的庞大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冰泉的沸水,瞬间冷却、凝固、被封存!只留下一些最核心、最不具冲击力的画面残影:拂尘挥洒星尘的轨迹,符诏凝聚的韵律,俯瞰云海时衣袂翻飞的孤高……
圣像那宏大意志似乎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带着不满的嗡鸣,如同被强行中断了某种进程。它那无法直视的面容似乎微微转向,目光穿透了梦境维度,锁定了那股外来力量的源头。
沈清昀身上的压力骤然一轻,剧烈的头痛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虚脱般的疲惫。他大口喘着气,意识如同风暴后的小船,在虚浮的晶体平原上飘荡。
一只修长、冰冷、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在了他汗湿的额头上。
沈清昀猛地抬头。
伽罗什·空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身边。依旧是那身流淌着液态星辉的银色袈裟,袒露的右肩在梦境光晕下泛着玉质冷光,左耳垂上那点幽暗星芒的耳钉深邃依旧。他熔金色的眼眸低垂,静静地凝视着沈清昀,那目光深邃如渊,仿佛能吞噬灵魂,却又在最深处翻涌着一丝被强行压抑的、近乎焦灼的关切。
“痴儿……” 伽罗什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缓,如同古刹晨钟,带着抚平一切惊悸的力量,却又蕴含着一种洞穿时空的了然,“窥探太过,易伤神魂。”
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神圣金辉,极其轻柔地拂过沈清昀滚烫的额角,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与……难以言喻的亲昵。那金辉所过之处,灵魂深处因记忆冲击和枷锁反噬带来的撕裂剧痛如同被冰泉洗涤,迅速平息、愈合。
沈清昀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伽罗什。碎星般的眼眸里还残留着巨大的震撼、虚脱的疲惫,以及一丝……被强行从“归源”真相边缘拉回的茫然与不甘。他能清晰地看到伽罗什眼底深处那翻涌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掌控,更有一丝……对那圣像意志介入的冰冷忌惮?
“老师……” 沈清昀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我……我看到……”
“不过前尘幻影,星海余烬。” 伽罗什打断了他,声音低沉而笃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指尖无意识地缠绕起沈清昀一缕汗湿的银发,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力量之途,当立足当下,步步为营。强行索求失落之影,如同稚子妄举山岳,徒伤己身。”
他微微俯身,熔金色的眼眸深深望进沈清昀迷茫的水眸,那眼底翻涌的熔岩被强行压下,只剩下纯粹的、带着警示意味的深邃:“记住,汝之存在,始于此刻。过往云烟,纵有牵绊,亦非汝道之基。”
话音落下,伽罗什缠绕着银发的指尖微微用力,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
梦境开始破碎。
晶体平原、浩瀚圣象、青衣道尊的残影……如同被打碎的琉璃,在沈清昀眼前寸寸崩解、消散。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伽罗什·空那双熔金色的眼眸,在梦境碎片的光影中,清晰地倒映着自己苍白而迷茫的脸。以及,那缕被他缠绕在指尖的、属于自己的银发。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只余伽罗什一声极轻、仿佛穿越了漫长孤寂的叹息,烙印在灵魂深处:
“睡吧。”
星尘修炼室内。
沈清昀静静地躺在星尘软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因巨大痛苦而紧蹙的褶皱已被伽罗什的力量悄然抚平。呼吸变得绵长安稳,如同沉入最深的海洋。
伽罗什·空坐在榻边,赤足踏着虚空。他并未收回手,指尖依旧缠绕着沈清昀一缕柔顺的银发,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熔金色的眼眸低垂,落在少年恬静的睡颜上,那亘古冰封的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暗流——有关切,有掌控的满足,更有一丝被那圣象意志强行介入所挑起的、冰冷而深沉的忌惮与……独占欲。
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指尖一缕凝练的神圣金辉流淌,无声无息地没入沈清昀的眉心,在那道因圣象显现而微微灼热的金痕之上,又叠加了一层更加繁复、更加隐晦的暗金色封印符文。
“归源……” 伽罗什完美的唇角,极其极其轻微地向下抿紧了一个冰冷的弧度,无声低语,“还不到时候。”
室内,星尘无声流淌,只有少年平稳的呼吸,和神明指尖缠绕银发的细微摩擦声,在寂静中低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