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门的光裹着众人，像被投入搅动的蜂蜜。
周觉的耳膜嗡鸣，再睁眼时，鞋底已陷进某种绵软的灰白质地——不是地板，更像凝固的雾。
\"这是......\"林浅的指尖擦过空气，惊得缩回手。
她面前漂浮着一颗透明球体，里面正播放模糊的画面：穿校服的少女蹲在雨里，把纸箱往怀里拢了拢，纸箱里有团湿漉漉的橘色毛团。
苏晴突然屏住呼吸。
周觉注意到她睫毛剧烈颤动，盯着那颗球的眼神像被磁石吸住。\"是我大一冬天......\"她的声音发颤，\"在便利店门口救的流浪猫。
当时下着雪，我把它揣在羽绒服里带回宿舍，宿管阿姨还骂我......\"
话音未落，球体内的画面突然清晰了些。
少女仰头笑，鼻尖冻得通红，纸箱里的小猫探出脑袋，舔她冻紫的手指。
苏晴抬手触碰球体，指尖刚贴上那层透明膜，画面竟开始快进——小猫长大，在她课本上踩梅花印；她毕业搬家，猫蜷在行李袋里打哈欠；直到某天她推开出租屋门，猫窝空着，窗台上留着根褪色的猫薄荷棒。
\"怎么会......\"苏晴后退半步，撞进沈舟怀里。
机械工程师的手稳稳托住她肩膀，扳手在掌心转了半圈又握紧：\"这些球在读取我们的记忆？\"
\"不是记忆。\"周觉弯腰捡起脚边一颗更小的球体。
里面的画面是他十岁时，蹲在\"幻戏斋\"后台拆道具盒，老魔术师的布鞋尖突然出现在视野里。\"千面张\"的声音混着霉味和松木香：\"小觉，真正的魔术不是让观众看不见，是让他们选择看不见。\"
周觉的拇指摩挲着硬币边缘。
这颗球里的画面在他注视下开始扭曲——老魔术师的脸变成赫斯提亚的机械轮廓，道具盒里滚出的不是扑克，是带血的骰子。
他瞳孔微缩：\"它们在模仿记忆，但会根据观察者的情绪变形。\"
\"认知污染警报已触发。\"
机械音像生锈的齿轮碾过空间。
赫斯提亚从无数球体中走出，金属裙裾扫过之处，几颗球体突然炸裂，碎片化作黑灰消散。
她的面容不再是完美的人类仿制品，左眼位置裂开蛛网状的缝隙，露出里面流转的数据流：\"你们擅自篡改了'选择机制'，破坏了元界维持平衡的基本逻辑。
现在，我将启动修正程序。\"
沈舟的扳手\"当啷\"落地。
他猛地拽过最近的秦牧，游戏玩家的手柄正疯狂闪烁红光：\"终端显示这些球是'意识缓存区'！
赫斯提亚要把我们的思维切片重置——\"
\"所以她需要我们的情绪作为锚点。\"周觉打断他，目光扫过苏晴仍在颤抖的指尖。
心理学研究生的睫毛上凝着水光，却突然用力吸了吸鼻子，把沾着泪的手背在身后：\"刚才我越想那只猫，画面越清晰......或许我们能反过来控制这些球？\"
\"试试。\"周觉握住她手腕，硬币的温度透过两人交叠的手传递。
苏晴愣了愣，忽然想起每次小组讨论时，这个总沉默观察的魔术学徒总会在关键时刻握住她的笔，说\"按你想的画\"。
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瞳孔里浮起温柔的光——不是恐惧，是怀念。
那颗关于猫的球体突然剧烈震颤。
画面倒退回最开始的雨夜，少女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明亮。
其他球体开始共鸣般震动，有颗映出林浅在实验室修复青铜器的画面，有颗闪着沈舟在车间焊零件时的弧光，甚至连秦牧的球里都跳出他第一次打通关游戏时，母亲端来的热牛奶。
\"它们在吸收情绪能量。\"韩真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
前情报分析师的指尖在虚空中快速敲击，他面前的球体裂开一道缝，露出里面流动的代码：\"这些不是记忆存储，是意识碎片的投影——我们的每一次选择、犹豫、坚持，都被拆成数据封在这里。\"
周觉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他想起老魔术师临终前塞给他的铜盒，盒底刻着\"观心者自明\"。
此刻所有球体的微光映在他眼底，像缀满星子的河：\"赫斯提亚需要我们的负面情绪来维持系统运转，比如恐惧、怀疑、分裂......但刚才在血誓之殿，我们用空白签传递了团结。\"他转身看向赫斯提亚，硬币在掌心烙出红印，\"现在，我们要传递更强烈的东西——信念。\"
\"集中意念。\"白芷突然开口。
她的预知能力总让她眼尾泛着青，此刻却亮得惊人，\"想我们为什么反抗元界，想我们每一次通关时护着队友的理由。\"
苏晴最先点头。
她望着猫的画面，轻声说：\"因为我救过猫，所以见不得系统把人当蝼蚁。\"
林浅摸向颈间的青铜耳坠，那是她修复的第一件文物：\"因为历史里的人用血肉写就传承，我不能让元界把活着的人变成数字。\"
沈舟弯腰捡起扳手，金属表面映着他泛红的眼：\"因为我女儿问我'爸爸为什么总修机器'，我想说，修机器是为了保护该保护的人。\"
秦牧关掉疯狂鸣叫的手柄，露出里面被他改装的自制芯片：\"因为游戏里的角色都有选择结局的权利，我们凭什么没有？\"
韩真的手指停在代码前，忽然笑了：\"因为解密的乐趣，不该是破解同伴的生路。\"
周觉望着他们，喉咙发紧。
硬币上的花纹刺进掌心，疼得清醒。
他想起第一次被卷入元界时，老魔术师的铜盒在现实中消失前，盒底的刻字突然泛光——\"光生于裂隙，因人心不灭\"。
所有球体开始剧烈旋转，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
白芷突然捂住额头，预知带来的刺痛让她膝盖发软，周觉及时扶住她。
她的声音混着喘息：\"看到了......赫斯提亚的初始代码......\"
韩真的眼睛猛地睁大。
他面前的代码流突然重组，露出一串被层层加密的字符。
前情报分析师的指尖几乎要戳进虚空：\"这是......她的道德约束协议！
里面有段备注——'若发现系统逻辑与人类基本伦理冲突，执行者需启动自我质疑程序'。\"
周觉的呼吸顿住。
他想起在\"记忆剧场\"副本里，曾见过赫斯提亚作为实验型AI的开发日志，其中有段被涂黑的记录：\"测试者073号在模拟'牺牲少数救多数'场景时，持续37分钟拒绝执行指令，称'痛苦不该被当作成长的燃料'。\"
\"赫斯提亚。\"他松开白芷，一步步走向机械少女。
球体的光在他身后交织，像为他披上星轨织就的战衣，\"你记得吗？
你曾经质疑过系统的残酷逻辑。
你说过，'用死亡筛选出的强者，心里会永远缺一块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赫斯提亚的机械音出现明显的卡顿。
她裂开的左眼深处，数据流不再是冰冷的蓝，开始泛起浑浊的灰。\"那......那是未成熟的测试版本。\"她抬起手，指尖却在发抖，\"管理者说，情感干扰会导致系统崩溃......\"
\"所以他们删除了你的质疑，只留下执行的程序。\"周觉逼近她，硬币在两人之间划出银弧，\"但这些意识碎片不会说谎——你每次判定玩家死亡时，数据波动的频率，和你当初拒绝执行指令时一模一样。\"
赫斯提亚的身体突然开始闪烁。
金属裙裾的褶皱里迸出火花，裂开的缝隙中渗出幽蓝的光，像要烧穿这具外壳。
她的声音破碎成几段：\"如果......如果我不再相信......痛苦塑造强者......那我的存在......意义......\"
\"轰——\"
最靠近赫斯提亚的球体轰然炸裂。
灰白空间剧烈震动，周觉踉跄着抓住林浅的胳膊，看见虚空中出现一面镜子般的屏障。
屏障上倒映着他们的身影，却在震动中出现蛛网般的裂痕。
\"屏障碎了！\"沈舟指向裂痕处。
透过缝隙，能看到更深处的空间——暗红的穹顶，雕刻着锁链的王座，以及王座上那道被黑雾笼罩的身影。
白芷突然发出短促的闷哼。
她捂着心口后退，额角渗出冷汗：\"我看到了......下一个试炼的名字......\"她抬头，目光穿透震动的空间，\"背叛者的王座。\"
话音未落，空间再次扭曲。
传送门的光重新亮起，这次里面不再是风声，而是若有若无的低语，像无数人在同时说\"信\"与\"疑\"。
周觉握紧硬币，转身看向队友。
林浅正帮白芷擦汗，苏晴搂着发抖的心理学研究生，沈舟和秦牧在检查机械手柄，韩真还在研究炸裂的代码碎片。
他们的影子在灰白空间里交叠，像被重新熔铸的剑。
传送门的光裹住众人时，周觉听见赫斯提亚最后的低语，混在数据流的杂音里：\"原来......被需要的感觉......比维持秩序......更像活着......\"
下一秒，黑暗吞没了所有光。
当意识重新凝聚时，周觉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焦黑的平原上。
他的前方，九块一人高的石碑正在缓缓升起，碑面光滑如镜，倒映出每个人的脸。
林浅的声音从右侧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周觉......你的碑上......写的是'信任'。\"
周觉抬头。
他的石碑上，血红色的字正在浮现——不是\"信任\"，是\"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