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王府的月色被一层薄云滤得惨白,像一张浸透了硝石的纸,轻轻一搓就能燃起火焰。玄烬坐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面,那里还残留着引魂香的甜腻气息,如同附骨之疽,钻入每一道毛孔。
“公子一个人在此,不觉得寂寞吗?”
一道柔媚的女声自身后响起。玄烬不必回头,也知道是那个蒙着黑纱的女刺客。她今夜换了身水红色的纱裙,裙摆绣着银色的蝶纹,卸下了匕首与杀气,竟有几分江南烟柳的温婉。
玄烬没有回头,墨色瞳孔凝着窗外摇曳的竹影:“有事?”
“只是想与公子说说话。”女子款步走到他身侧,黑纱下的眼波流转,带着刻意放柔的诱惑,“听闻公子是云道长的‘助手’,可这助手做得也太清闲了些,不如……与我做个伴?”
她说话时,指尖似有若无地擦过玄烬的衣袖,一股若有似无的、混合着脂粉与血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玄烬的眉心朱砂印微微发烫——这不是心动,而是阴邪之物靠近时的本能警告。
“我不习惯与人做伴。”玄烬淡淡道,身体微不可察地向旁移了移。
女子轻笑一声,并未气馁,反而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玉酒壶:“既然如此,便请公子饮杯薄酒,权当交个朋友。”她倾身向前,玉壶倾斜,琥珀色的酒液缓缓注入杯中,在月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云烬离端着一盏莲花灯站在门口,素白的衣袍在夜色中像一片飘落的云。他脸上带着惯常的温柔笑容,目光却精准地落在女子手中的玉壶上,以及她靠近玄烬的姿态上。
“哦?原来柳姑娘也在。”云烬离的声音温润如玉,却让女子握着玉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云道长。”女子收敛了媚态,微微颔首,将酒杯推到玄烬面前,“正要请公子饮杯酒呢。”
云烬离走到桌边,目光在玄烬脸上转了一圈,笑容更深了:“阿烬,饮酒伤身,不如喝些清茶。”他说着,不知从何处取出两个白玉茶杯,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同样精致的玉壶,“这是我新得的‘醉流霞’,味道不错。”
他说话间,已优雅地斟满两杯茶。其中一杯,他推到玄烬面前,另一杯,则递给了那位柳姑娘,笑容可掬:“柳姑娘远道而来,也请。”
女子看着递到面前的茶杯,又看了看云烬离温和的笑脸,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她能感觉到,这杯茶里似乎蕴含着某种让她不安的气息。
“怎么?柳姑娘嫌弃我的茶?”云烬离歪了歪头,语气带着一丝委屈,“我可是特意为阿烬准备的。”
玄烬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却没有立刻饮用。他能闻到云烬离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引魂香和血腥味的气息,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来自玉壶的阴冷感。
“多谢道长。”女子咬了咬牙,终究是接过了茶杯。在云烬离和玄烬面前,她不敢做得太明显,只想着先饮下这杯茶,再寻机会对玄烬下手。
她举杯,将茶一饮而尽。
几乎是茶水下肚的瞬间,女子的脸色骤变!
“呃……”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手中的茶杯“啪嗒”落地,摔得粉碎。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与之前的刘先生不同,她的身体在倒下的过程中,竟开始泛起淡淡的透明色,像是皮影戏的纸人被戳破了边缘。
“怎么了柳姑娘?”云烬离故作惊讶地蹲下身,指尖戳了戳她逐渐透明的手臂,笑容温柔得可怕,“茶不好喝吗?”
女子的眼睛瞪得滚圆,口中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灵体正在飞速僵化,四肢百骸像是被注入了寒冰,连灵魂都在发出痛苦的尖叫。
“这可不是普通的定身符水,”云烬离凑近她逐渐溃散的灵体,语气轻佻,“我特意加了点‘料’——阿烬身上的尸油。”
他说着,抬起手,指尖果然沾着一点暗金色的油光:“任务者的灵体嘛,总得用些特别的东西,才能让你走得‘安详’。”
“你……”女子的灵体发出破碎的音波,充满了惊恐与怨毒。
“我什么?”云烬离歪着头,笑容天真,“我只是不想让阿烬被打扰罢了。”他转头,看向始终沉默的玄烬,眼神瞬间恢复了温柔,“阿烬,你说对吗?她想害你,我帮你赶走了。”
玄烬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女子的灵体在月光下逐渐变得透明,最终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空气中,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刚才还活生生的人,此刻已灰飞烟灭。
他的心中掠过一丝不适,那是作为上古僵尸始祖也未曾完全泯灭的、对生命消逝的本能触动。但这不适很快就被引魂香带来的麻痹感和对云烬离的依赖感所覆盖。
云烬离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用一方素帕擦了擦指尖的尸油,语气温柔得像在哄孩子:“好了,没事了,以后不会有人来打扰阿烬了。”
玄烬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温柔,墨色瞳孔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知道云烬离又杀了人,用一种更加阴狠的方式。
“下次……”玄烬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皱了皱眉,最终只是低声道,“下次不必如此。”
他没有指责,没有愤怒,甚至没有真正的阻止。这句话更像是一种无奈的叮嘱,而非严厉的告诫。
云烬离的眼中立刻亮起了光芒,那是一种被认可的、近乎狂喜的光芒。他伸出手,轻轻握住玄烬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阿烬心疼我了吗?”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撒娇般的依赖,与刚才处决女刺客时的冷酷判若两人。
玄烬没有抽回手。后腰处那道隐形符咒又开始发烫,引魂香的雾气在空气中弥漫,甜腻而致命。他能感觉到,自己对云烬离的依赖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增长,甚至开始压倒内心的道德判断。
识海中,系统的警告音微弱地响起:
【警告!检测到任务者柳如影灵体溃散!死因:高浓度阴邪能量侵蚀。】
【提示:云烬离行为模式持续异常,其手段已触及世界规则底线。】
但这警告声很快就被云烬离温柔的话语所覆盖。
“阿烬,”云烬离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偏执的占有欲,“只有我能保护你,对不对?”
玄烬沉默着,墨色的瞳孔中,映着云烬离温柔的笑脸,也映着自己逐渐模糊的底线。
他知道,从云烬离递出那杯掺了尸油的符水开始,有些东西就已经彻底改变了。他不再是那个刚从幽冥渊苏醒的、懵懂而强大的僵尸始祖,而是逐渐成为了云烬离羽翼下,一个习惯了依赖与保护的存在。
而这种依赖的代价,是一个个在云烬离微笑中逝去的生命,以及他自己正在一点点流失的、名为“独立”的东西。
寒王府的夜风吹过,带来远处隐约的更鼓声。云烬离依旧握着他的手,掌心的温度仿佛要渗入他冰冷的血液里。
玄烬看着云烬离眼中那片为他而存在的温柔深渊,第一次没有感到完全的警惕。
或许,在这残酷的任务世界里,有一个人愿意为他扫清一切障碍,哪怕手段狠戾,也是一种……别样的“安全”。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让他打了个寒噤。但他没有排斥,只是任由那股甜腻的雾气,将自己彻底包裹。
当玄烬在引魂香的影响下,对云烬离的残酷杀戮仅报以一句“下次不必如此”时,他所经历的是一场道德防线的悄然崩塌。云烬离手中那杯掺了尸油的符水,不仅是物理层面的毒杀工具,更是精神操控的隐喻——以“保护”之名行控制之实,用看似温柔的手段瓦解对方的道德判断。这一情节揭示了一个深刻的现实:在依赖形成的过程中,我们常常会不自觉地为对方的越界行为寻找借口,甚至将残酷解读为“必要之恶”。玄烬的沉默与默许,映射出人类在情感操控下的普遍困境:当舒适的依赖感与良知的谴责发生冲突时,惰性往往会战胜原则。云烬离的“笑里藏刀”不仅是对敌人的狠戾,更是对玄烬意志的精准侵蚀——他深知,比肉体毁灭更彻底的征服,是让对方在潜意识里认同并接纳这种征服的逻辑。这一章的核心哲理在于:真正的自我坚守,不在于遭遇压迫时的激烈反抗,而在于日常细节中对原则的不离不弃。当我们对他人的越界行为从“强烈反对”退化为“无奈接受”,再到“潜意识认同”时,灵魂的自由早已在温水煮青蛙的过程中悄然流失。玄烬后腰的符咒与鼻间的香气,恰似现实中那些让我们逐渐麻木的“舒适枷锁”——唯有保持对“下次不必如此”这类妥协的警惕,才能在依赖与独立的钢丝上,走出属于自己的平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