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大功率探照灯刺眼的白色光束如同聚光灯,牢牢锁定在那台嗡嗡作响的深孔钻机周围。钻机尖锐的合金钻头正一点点刺入地底,卷起灰褐色的渣土。现场的气氛凝滞到了冰点。无论是张建国、耿长山、环保监督组的人,还是金瓯集团的孙富成等人,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聚焦在那不断深旋的钻杆上。每一寸钻探深入,都像是在揭开一层危险的、沉重的伪装。
远处,污水处理厂核心基坑方向的混凝土泵车依旧发出巨大的轰鸣。但张建国耳中捕捉到的那声低沉“咚隆”闷响带来的不祥预感,如同阴云般挥之不去。
“张镇长,刘组长,”孙富成的额头在惨白的灯光下布满冷汗,脸上的假笑几乎挂不住,“您看这深更半夜的……钻孔取芯多影响工期!再说了,我们这底板可是严格按照设计图纸浇筑的,c35防水混凝土,厚度40厘米!防渗膜也是国标认证的优质材料,一点不带含糊的!这绝对是误会……”他的辩解苍白无力。
张建国根本没理他,目光如刀锋般盯着钻杆。就在这僵持中——
“嗡……”
钻机发出一阵吃力的嗡鸣!紧接着,“喀啦!”一声清脆的、如同敲击破瓦片般的异响从地下传来!钻杆猛地卡顿了一下!钻机的马达瞬间超负荷报警!
“怎么回事?”技术人员立刻停止进钻,警惕地回拉钻杆。
“取芯筒碰上了硬物!不像正常混凝土!”刘明脸色骤变!
当取芯筒被小心翼翼地从孔中提出,惨白灯光下,那截半米长的岩芯显露出极其诡异的景象——最上面是大约十公分厚正常灰白色的混凝土层,看起来确实像是新浇筑的底板(但厚度远低于设计的40公分!)。但这层混凝土下方,并非预想中应该包裹铺设的黑色高质量防渗膜!而是黏附着大量破碎、发黄、甚至部分发黑的劣质塑料布碎片的、如同蜂窝煤般疏松暗沉、布满孔洞和裂缝的、类似于劣质粘土砂石的混合物!
更让在场所有懂行的人倒吸一口冷气的是——在这层劣质缓冲层下方取出的第二截岩芯标本上,赫然覆盖着一层凝固凝结后呈现深褐色如同沥青般粘稠、刺鼻气味的固态或半固态物质!技术员只是凑近闻了一下,就猛地干呕起来,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是劣质防渗层!下面是固化后残留的工业油状废料!”刘明失声惊呼!他立刻将取出的岩芯碎块拿到便携式x荧光光谱仪下快速扫描。显示屏上疯狂跳动着代表重金属浓度的红色警告条!数值直线飙升!“锡、铬、钼、镍……全是高浓度有毒重金属残留!”
铁证如山!金瓯集团的污水处理厂根本不是按图施工!他们在底板厚度上偷工减料!防渗层更是用劣质甚至无效材料充数!更可怕的是,他们竟然将大量未经处理的、携带高浓度有毒重金属的疑似工业废油或废液固化层当作基层垃圾填料埋在了本该严密防污的厂区地下!它们会如同定时炸弹,天长日久缓慢下渗,彻底污染深层土壤和地下水!这根本不是民生工程,这是一场新的、包裹在华丽宣传下的环境灾难!
“孙富成!!!”张建国的怒火如同火山般爆发!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熊熊燃烧的烈火,直射孙富成那张惨无人色的胖脸!“这就是你们金瓯集团筑的‘精品’?!这就是你们承诺的民生治污?!埋毒!你们这是在埋毒坑害清风镇的子孙后代!!”
孙富成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上!嘴唇哆嗦着,面如死灰:“我……我……不是我……”他身边的几个工长也吓得连连后退,不敢看张建国和刘明那足以杀人的眼神。
就在张建国和环保组愤怒地质问孙富成,并要求立刻彻查所有在建池体基础时——
“老耿!你去哪儿?”张建国身边的秘书小马突然惊叫一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耿长山不知何时已经拄着拐杖,顶着工地的灰尘和噪音,独自一人绕开了对峙的人群,正步履蹒跚但目标明确地朝着刚才传来“咚隆”闷响的核心基坑区域走去!他时而停下来,用拐杖头仔细地敲击着地上一些新铺设的、尚未覆盖覆盖层的混凝土预制管道(应该是污水管网部分),仿佛在仔细倾听回音。
张建国心头猛地一跳!老支书有发现!
“拦住他!里面危险!”孙富成如梦初醒,惊恐地对着身边人喊!一个离得最近、穿着工装、神色慌张的监工下意识地想上前阻拦老耿!
“滚开!”赵志强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一辆挂着省厅牌照的车不知何时已悄然停在不远处!赵志强带着两名助手大步流星跨入工地!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扫过混乱的现场、那取出的毒芯、以及瘫软在地的孙富成,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一个箭步挡在那名试图阻拦耿长山的监工面前,眼神冰冷如寒铁:“退后!让他查!”
那名监工被赵志强的气势和肩章震慑,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此时,耿长山已经走到了基坑边缘几处刚被铺设好、刚刚浇筑了部分基础槽的地面。那里,一排几个新砌好的、厚重的混凝土检查井(俗称“窨井”)井盖用临时的钢板虚掩着,尚未完全固定密封。耿长山在一处井口旁停住了脚步。他弯下腰,用那根结实的老藤木拐杖,如同地勘人员的精密探针,先是重重地敲击了井盖附近的混凝土边缘几下,发出沉闷的“梆梆”声。紧接着,他又谨慎地将拐杖头探进钢板缝隙,轻轻戳了戳井盖下方井壁内侧抹的防水水泥!
“唰啦……”
一小块尚未完全凝固的、灰黑色的防水水泥砂浆被他用拐杖头轻轻剥离了下来!
就在那砂浆剥落的一瞬间!
一股浓郁的、极其刺鼻的酸腐恶臭瞬间从井内爆发出来!那气味比墙根渗水点的味道更浓烈十倍!几乎是同时,一滩乌黑粘稠、泛着油光并混杂着白色泡沫的液体,顺着拐杖头滴落下来!
“哗!”众人被这浓烈气味呛得纷纷后退掩鼻!
“不对!这井底下有东西!”耿长山猛地挺直腰杆,浑浊的眼睛里爆射出一道闪电般的锐利精光!他指着被撬落砂浆的井壁位置,厉声喝道:“这不是雨水井也不是市政污水井的防渗砂浆!这是工业废酸处理池的临时遮盖!里面的臭味和渗出的黏东西……跟我年轻时候修县化工厂废酸池闻过的味道一模一样!”他转头,目光穿透人群,直指瘫软在地的孙富成,声音如同寒冬的北风:“孙胖子!你们在检查井底下埋了什么?!”
“县化工厂……废酸?”张建国脑子嗡的一声!县化工厂是去年才因为严重污染环境关停的!它的废物处理是县里环保局督办的大案!这些被关停工厂的危险废料怎么会被运到这里?!
就在这时,之前操作深孔钻机的技术人员快步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份刚收到的打印件:“刘组长!我刚紧急联系了县危废处理中心资料库!查到了!按照县化工厂封存档案记录,该厂关停时未处理完毕、暂存于专用危险废物冷库(编号K-47库位)的特种废液清单里,确有标记为‘高浓度含重金属混合废酸’的半固态废渣!数量大约六点五吨!其性状气味描述……与井内残留物及岩芯样本高度吻合!!”
轰!
如同最后一块多米诺骨牌被推倒!所有线索瞬间串联、指向核心!
金瓯集团假借污水处理厂建设之机!利用施工开挖的掩护!将县化工厂封存未处理的高危废物偷运至此!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埋在民生工程的基础里,从而彻底逃避高成本的危废处理责任!而那声低沉的“咚隆”闷响……极可能就是深夜偷倒废料的声音!
“孙富成!立刻打开井盖!”赵志强一声暴喝,声音带着雷霆般的威压!同时,他带来的技术人员已经拿着撬棍强行冲开那名拦路监工,直扑井口!
井盖上的钢板被强行撬开!
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如同地狱入口开启般的浓烈剧毒气体汹涌喷出!连带着喷射出一大团混着粘稠油膏状物质的黑色液体!井口边缘顷刻间被染黑腐蚀!几名靠得太近的技术人员防毒面具下瞬间发出剧烈的呛咳!
所有人惊骇地看到——
在深达数米的井底,根本不是预埋的排水或通讯管线通道!
而是一个被匆忙用薄薄一层防水砂浆糊住、下面填充了大量劣质材料掩盖的……如同深坑般的填埋洞!
洞底部,堆积着如同沥青般粘稠凝固的深褐色膏状物!浓烈刺鼻的气味和有毒蒸汽正是从中持续挥发出来!几块尚未被完全覆盖的、印着“县化危废K-47”字样的硬质塑料碎片赫然在目!
这是毒穴!是葬坑!
“畜生!你们就是一群畜生!”耿长山拄着拐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井下咆哮!老泪差点夺眶而出!“炸了矿坑埋死人!现在修水厂又要埋毒水啊!清风镇这土坷垃地就这么好欺负吗?!”
证据摆在眼前!无可辩驳!
赵志强脸色铁青,如同千年寒冰!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如同出鞘的刀锋:“控制现场!控制金瓯集团项目部所有人员!查封所有施工机械和办公区!封存所有施工及材料单据!通知省公安厅环境总队!立即介入!深挖幕后!这起恶性环境犯罪!一个也别想跑掉!”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瘫在地上筛糠般的孙富成,又穿透混乱的工地,刺向无尽的夜色。
新的黑色链条,正从被掩埋的深井中狰狞地蜿蜒而出,等待着彻底被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