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沾满泥泞、却依旧闪烁着冰冷银光的打火机,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刘老栓屋后那地狱般的泥坑边,掀起无声的惊涛骇浪!那个清晰的“王”字,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指向性,狠狠灼痛了每一个看清的人的眼球!
“王?!”
几乎是瞬间,所有枪口和目光,从那个爬出的幸存者身上猛然转向坑上方的王有财!
王有财那张刚刚还“忧国忧民”、“掌控全局”的胖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那胖乎乎的脂肪像是被瞬间冻僵了,呈现出一种难看的死灰色!他瞳孔猛烈收缩至针尖大小,里面翻涌着极端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毒蛇噬心的恐惧!肥厚的嘴唇下意识地张开,似乎想咆哮什么来否认,却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只发出几声短促、破碎的“嗬…嗬…”气音!
怎么会?!这个本该在十几里外深埋祠堂泥泞的尸体身上,怎么会掉出刻着他家姓的打火机?!这不可能!!绝不可能!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如同被重锤砸中!
李魁的反应只比王有财慢了半拍!他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爆射出极其复杂的光芒——先是瞬间的惊骇,随即转化为一种亡命徒般的狠戾!他下意识地猛然抬手,手臂肌肉绷紧,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掌如同鹰爪般闪电般抓向自己的配枪套!
他在想什么?!杀人灭口?!栽赃嫁祸?!还是强行控制现场?!
“都不许动!”李卫民的怒吼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裂!枪口猛地抬起,以超越李魁的速度,直直地、稳稳地指向了李魁的心口!那冰冷的枪管在雨中散发出的死亡气息如同实质!李卫民眼中燃烧着压抑许久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意志:
“李魁!把枪放下!立即执行!否则以暴力拒捕当场击毙!”
“放下枪!”
“放下!”
李卫民身边两名纪委干部也毫不犹豫地举枪对准李魁!枪口虽小,却代表着国家法纪机器的终极威严!
跟在李魁身后的几个刑警彻底惊骇呆立!现场形势急转直下!县局内部火拼一触即发!他们看着自己顶头上司那只抓向配枪的手,看着李卫民那决绝的枪口,脑子一片空白!几个人互相看了看,脸色煞白,有人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握枪的手垂落下来。
李魁那只抓向枪套的手,如同被无形的钢索勒住,僵直地停在离枪柄只有半寸的地方!他额角青筋如同蚯蚓般暴凸跳动,豆大的汗珠(或许是雨水)顺着鬓角滚落!他死死盯着李卫民,眼中血丝密布,那只手在空中微微颤抖着。对峙仅仅持续了不到两秒钟,但这短短的瞬间却像是被冻结了!
李卫民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犹豫和闪躲,只有如磐石般的坚定和绝对的掌控!
压力!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压力!
李魁终于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紧握的拳头猛地松开!那只抓向枪套的手颓然垂落!他知道,只要他动枪,李卫民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而他身后那些手下,在这种级别的对抗和物证前,绝不可能陪他去赌命!他输了!输得一塌涂地!
“控制现场!所有在场人员!即刻起,接受县纪委监督控制!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不得触碰任何物品!立刻执行!”李卫民对着身后的纪委干部和那几个动摇的刑警怒吼!此刻,他才是现场绝对的主宰!
立刻有几名县局刑警在巨大压力下条件反射般地行动起来,虽然眼神复杂,但还是围住了李魁和几名可能的心腹,将他们与其他现场人员分隔开。整个泥坑区域,所有无关人员被强行清退!警戒线再次拉起,这一次,是带着肃杀的血色!
李卫民看也没再看失魂落魄的李魁一眼,他的目光如同穿透迷障的利刃,再次锁定了坑底的物证!他猛地对身边一个心腹道:“小吴!立刻联系市检察院!直接打检察长专线!我要求省、市两级检察院反贪局、反渎局联合工作组!立刻!马上!进驻东江县!接管现场和所有嫌犯!告诉他们!这里有国家级要案!刻不容缓!”
指令如刀!直插要害!他要的已经不仅仅是县纪委的力量,而是更高层级、更独立、更强力的法纪监督介入!这是对东江县这颗毒瘤最彻底的清创手术!
小吴立刻领命飞奔而去(现场有通讯员带来车载电台)。
李卫民随即猛地一指坑里那个同样被这突变惊呆、刚刚爬出的瘦小幸存者,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命令的是现场负责指挥救援的武警人员):“那个人!立刻!小心抬上来!单独关押!防止被灭口!他是重要人证!我要亲自问话!”
几个武警战士立刻带着担架冲下去。
李卫民最后一步,踏前!他站在泥坑边缘,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他居高临下,那双穿透雨幕、蕴含无尽雷霆风暴的眼睛,如同两把淬火的审判之剑,猛地劈向了人群之外、那个几乎已经被遗忘的、如同泥塑般僵立在大雨中的身影——王有财!
“王副县长!”李卫民的声音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死寂的现场!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
“现在!”
“请你告诉我!”
“这个刻着你王家大号的打火机!”李卫民猛地一指坑底泥泞里那点刺目的银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参与武装走私、专门利用你批准建设的金辉矿场掩人耳目、打通地狱通道运送毒品的亡命徒身上?!”
“他身上的衣服!就是那伙在祠堂枪战中追击‘缉私’的人员!现在!活下来的唯一人证!”
“这条用无数无辜矿工性命做掩护的、藏在‘排污坑’下的运毒通道!就在你王县长挂点负责的矿场下面!”
“还有那祠堂!枪战!被你们迫不及待抢走的箱子!”
“王有财!”
李卫民猛地提高音量,声震四野!雨水打在他肃杀的脸上,如同铁血战士征途上的血迹!
“你还有什么话说?!!是要我让省纪委领导给你开个口子,自己坦白?!还是要让国法来撬开你这张铁嘴?!!”
轰!王有财如遭雷殛!再也支撑不住那副庞大的身躯,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的烂肉,猛地向后踉跄一步!肥胖的身体重重撞在身旁冰冷的警车车身上!车身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他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在巨大的恐惧和绝望中彻底扭曲变形!平日里掌控一切的官威荡然无存!只剩下被戳破脓疮后赤裸裸的崩溃!
他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眼神空洞失焦,口中发出含混不清、意义不明的呓语,像是在哭,又像是在嚎:“……侄儿……我的那个打火机……是他……他拿去炫耀……说是在南方朋友那里弄的……定制的……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看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自爆,却无异于承认了最关键的联系!那打火机是王有财家流出的东西!他的亲侄儿可能也深陷其中!此刻任何关于“不认识”的苍白辩解都成了笑话!
结束了。一切的挣扎都结束了。
王有财知道,从他精心构筑的防线上,从那个刻有“王”字的打火机暴露在暴雨泥泞中的那一刻起,他和他背后那盘根错节的黑暗势力,就已经被宣判了死刑。那“排污坑”下累累的尸骨与毒品,就是钉死他们的最后一颗钉子。
李卫民不再看他一眼。那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无视,比任何唾骂更令王有财感到绝望。
冰冷的暴雨依旧无情地冲刷着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金辉矿场的哀鸣仿佛还在风中飘荡。
三天后。
省、市联合工作组如同从天而降的铁拳,将笼罩东江县的黑幕彻底撕裂。市局法证人员组成的物证组,从那只刻字打火机上提取到了清晰的指纹——它不仅仅属于王有财那被牵出的侄子,更在一个被爆开的藏毒包裹内袋封口处提取到了匹配的印痕!那条深埋的坑道中,被挖出的藏毒包裹数量远超想象,毒品之外,还有大量崭新的、与之前查获的涉嫌走私的化学原料桶标记一致的工业标签。而在坑道深处一具被压在巨大混凝土块下、已无法辨认的尸体口袋中,一张被油布包裹的、仅剩下半张的潦草账本残页,赫然记录着数批货物的进出日期、重量、接收代号……以及一个在清风镇外深沟里废弃水塔中被搜出的、标注有特定经纬坐标的定位装置。代号指向南方边境某代号“蜘蛛巢穴”的据点。这个网络,正在被国家安全部门顺藤摸瓜,连根拔起。
清风镇祠堂被彻底封锁挖掘。金属箱被省厅专案组秘密押解至省会进行最高规格的技术鉴定,相关技术参数被迅速通报给国际刑警组织。被李魁抢运至市医院的“科长”,因伤势过重,几度濒危,但在严密的医疗保护和审讯下,终于在深度昏迷醒来片刻的间隙,含糊吐露出一个名字——“老K”……正是那半张账本残页上记录的南方接货代号之一!追查这个代号的跨国追捕行动,已在暗中启动。
那个从坑道预制板下爬出的幸存者,是走私团伙南方据点派来的“监工”,正是他在目睹内讧火并与爆炸后趁乱躲过一劫。他提供了团伙内部结构、清风镇据点成员名单的关键线索。顺着这些线索,包括钱老三在内的多名清风镇内外勾结的犯罪分子被迅速收网。其中一人正是爆炸前夜在祠堂负责指挥内部“清理工作”的小头目,对爆炸案的策划细节供认不讳——爆炸正是为了毁灭这条已经被县局内部力量盯上的通道线索,并报复火并。
李魁在铁证如山面前(包括其秘密账户、通讯记录以及与王有财家族千丝万缕的利益输送),最终放弃了抵抗。他倒下的地方,揭开了东江县公安局内部系统性的贪腐与保护伞网络,涉及多名领导岗位人员。此案由省纪委提级办理。
至于王有财……
被省纪委联合工作组正式宣布“双规”(即“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接受审查”)的那个晚上。县招待所专案组审查室内彻夜长明。从窗外望去,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县长,而是一个坐在灯下孤零零的椅子上、被巨大恐惧压垮的肥胖身影。他面前审讯人员冰冷的目光和打开的记录本,代替了任何斥责的言语。走廊外,省纪委两名办案人员面无表情地整理着一份份来自各方(包括清风镇群众实名举报)的笔录材料,上面按满了猩红的指印。一名办案人员收起最后一叠文件,抬头望了望窗外浓重如墨的夜色。招待所楼下院门口,一辆没有牌照、车窗贴深色的黑色轿车悄然停稳,两名人影安静而迅速地下了车,走向审查室。省纪委书记已经连夜赶赴京城,向上汇报这场波及深远、涉及跨国犯罪的严重违纪违法案件。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积蓄,即将席卷东江县的每一个角落。
东江县迎来了一场迟来的秋雨,洗刷着夏末的闷热和深积的污秽。
清风镇,一个月后。
爆炸点的废墟还未清理干净。金辉矿场的牌子已经被拆走,只剩下光秃秃、残留着烧痕的空门框。
张建国站在那棵被炸得只剩半截焦黑树桩的老槐树下。夕阳的金辉给残破的土地镀上了一层悲怆与希冀交织的暖色。
老支书耿长山拄着拐杖,慢慢踱步过来。他布满沟壑的脸上少了几分往日的沉重,多了几丝释然。他看着身边这个经历了噩梦磨砺、褪去了最初青涩的青年干部。
“小张,”老耿的声音带着苍老却清晰的沉稳,他用拐杖轻轻点了点脚下这片浸透了血泪的土地,“你看这坑……”
张建国低头。那个巨大的塌陷已经被临时做了安全防护填埋处理。工棚区域的原址,一台压路机正在轰鸣着作业,碾压着新平整的土地,准备为安置受灾矿工家属的简易板房打地基。
“……埋了太多脏东西。”耿长山浑浊的眼里透着看透世事的沧桑和一丝决绝,“填平了,是好。可这下面那些冤魂……和刘老栓家被断流的井……还有那些再也盼不回亲人的人……”
张建国默然。爆炸死了二十五人,重伤十一人,还有几名失踪的矿工可能永远埋在矿井深处。那些痛苦的脸、绝望的哭喊、冰冷的白布下覆盖的身躯……永远刻在了他心里。刘老栓家的井因为矿场挖断的深层水源彻底枯了,矿上象征性赔付了几百块钱……
“光填平……不够哇。”耿长山望着远处慢慢落下的夕阳,轻轻叹了口气,“还得把这根子上的黑水……一点、一点地……”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如同誓言般笃定,每一个字都仿佛敲打在这片沉寂的旷野上:
“挖出来!!!”
张建国用力地点了点头。他抬起头,看向这片风雨洗礼后的天地。夕阳最后一抹血色沉入地平线。但黑暗尽头,新的黎明正在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