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撼天动地的巨响像是末日降临!恐怖的冲击波甚至让蜷缩在宿舍冰冷墙角瑟瑟发抖的张建国感觉整个房子都在痛苦呻吟!桌上的搪瓷杯子“咣当”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刺耳的噪音。窗外,原本漆黑的雨夜被撕开一道狰狞的口子!镇子东边的天空被映照得一片诡异的橘红,即便隔着重重雨幕和低矮的房屋,也能看到那冲天而起的巨大火光和滚滚浓烟!
“呜——呜——呜——”
刺耳的警报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巨兽,从东边金辉矿场的方向凄厉地长鸣起来,撕心裂肺,与尚未散尽的爆炸回声混在一起,让整个清风镇瞬间从雨夜的死寂陷入了极致的恐慌!
张建国的身体猛地一弹,不是被爆炸吓的,而是一股混杂着震惊、恐惧和被压抑的愤怒猛然冲垮了心头的堤坝!金辉矿!真的爆炸了!就在暴雨夜!就在祠堂枪战之后!巧合?不!绝不可能是巧合!
祠堂!枪战!那帮开“皇冠”越野车的神秘人!那个装着未知物品被甩落的箱子!还有那个带着本地口音指挥战斗的“科长”和他受伤甚至死亡的同伴!这一切像滚烫的烙铁,瞬间将“刘老栓报告”里金辉矿场的异常、钱老三的野蛮、刘爱民的推诿以及那位神秘“王县长”的压力全都烙印在了一起!
一个冰冷清晰的线索链条在张建国混乱而恐惧的脑海里闪电般串联成型:金辉矿场选择在刘老栓家屋后那种偏僻地方突然开挖所谓“排污坑”——其真正目的,极有可能是为了利用那个位置,秘密连接矿场内部与祠堂废墟之间的一条隐藏通道!那条祠堂路,正是通往镇外荒野深沟的方向!那些神秘人通过这条通道,借着暴雨掩护,在祠堂接收(或者交接)走私的违禁品!而那个写着英文标记的箱子,就是铁证!但这场交易(或者说运输)被不明身份的缉私力量(或者对头?)伏击了!枪战爆发!混乱中箱子被甩落!随后,交易双方(或者某一方)为了毁灭痕迹、报复或者纯粹是事故,在金辉矿场内部制造了这场惊天动地的爆炸!
爆炸是灭迹!也是恐吓!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张建国的心头,但与之前的惊恐不同,这一次,恐惧中更多了一种被愚弄、被卷入巨大阴谋旋涡的愤怒!清风镇平静贫困的表象下,竟然藏着如此恐怖的暗流!这哪里是招商引资的矿场?这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毒瘤!一个危险的活动犯罪据点!
不行!必须向上报告!立刻!现在!金辉矿爆炸是摆在明面上的灾难,但那祠堂的枪战和走私,才是深埋在泥潭里的致命毒牙!尤其是那个被甩落在泥坑里的箱子!它是唯一可能指向真相的物证!必须立即封锁现场,挖掘它!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瞬间给了张建国力量。他猛地从冰冷潮湿的地板上撑起僵硬的身体,不顾浑身湿透泥泞带来的冰凉刺骨,一把拉开宿舍门就朝前面亮着灯的党政办公室冲去!爆炸就是最大的信号!混乱就是最好的时机!
“咣当!”张建国几乎是用身体撞开了党政办公室那扇斑驳的绿漆木门。门重重砸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办公室里果然有人!而且不止一个!
油污昏暗的灯光下,刘爱民主任正背对着门在打电话,身上那件夹克也沾了些泥点,头发有些凌乱,显然也是被爆炸惊醒赶回来的。他脸色铁青,对着话筒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一种极度的焦灼和惶恐:“……是!是!王县长!我知道!爆炸!很严重!……啊?您……您亲自过来?这……这风雨太大路不好走,太危险了!……啊?……省里会来人?……是!我明白!我明白!我就在办公室守死!封锁!已经让钱老三带民兵去矿门口设卡了!……安抚!对!我保证不出现骚乱!……是!是!谢谢您!谢谢您!”
而角落那张农技站的破旧桌子前,老支书耿长山也默默坐着,手里拿着一个缺口的搪瓷杯,里面冒着热气,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紧锁的眉头和比平时更加深沉的眸色,显示出他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震惊了。
刘爱民刚挂了电话,正烦躁地用手耙梳着油腻的头发,被张建国这破门而入的动静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到泥人似的张建国,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一股强压下去的恼怒取代:“小张?!你疯了?!撞什么门?!还搞成这副鬼样子!”
张建国胸腔里热血翻涌,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冲到刘爱民的办公桌前,双手撑在冰冷的桌面上,因为激动和寒冷,声音都在发颤,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力量:“刘主任!爆炸是大事!但还有更紧急、更要命的事!”
刘爱民被他一嗓子吼得一愣,眉毛倒竖:“你吼什么吼?!还有什么比矿爆炸更要命?几十号矿工在里面呢!省领导都要亲自来了!”他语气里充满了对这个新来大学生不知轻重、在如此灾难面前还瞎捣乱的不满。
“不是矿工!是那边!”张建国急促地喘着气,猛地伸手指向西边——祠堂废弃地的方向,“祠堂!废弃祠堂那边!就在刚才!就在爆炸前没多久!我亲眼看见……”
“祠堂?”老耿端着杯子的手在空中一顿,浑浊深邃的目光倏地锐利起来,如同锥子般刺向张建国。他没有问,但那眼神里的询问如同实质。
“亲眼看见什么?!”刘爱民的音调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质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你深更半夜不在宿舍待着,跑去西边那片鬼都不去的乱葬岗祠堂干什么?!”他瞬间抓住了张建国话语里的关键疑点。
张建国被他厉声质问弄得心头一突,但他此刻没有犹豫的时间和余地!他脑子飞速转动,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编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我……我白天听到钱老三手下说矿场挖开了刘老栓家屋后的水塘做排污坑!我不放心,晚上雨太大,怕那边出事垮塌淹了人家房子,就跑过去看看情况!结果路过祠堂的时候……”他刻意将“看到枪战”几个字压在喉咙口,换了一种更模糊但更具冲击力的说法:“……听到了枪声!真枪!好多枪!就在祠堂里面打!还有车子!我吓得趴在地上……后来车子跑了,有人受伤了!好像是缉私或者什么的!他们还落下一个很重要的箱子在泥坑里!就在祠堂后面!”
“枪声?箱子?”刘爱民的眼皮猛烈地跳了一下!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一种混杂着震惊、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情绪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但他立刻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瞬间压下了所有情绪,脸上的线条瞬间变得无比严厉,甚至带着一种逼迫般的审视直直盯着张建国,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小张同志!你是不是被爆炸吓傻了?!产生了幻觉?!还是说,你晚上不守规矩到处乱跑摔晕了头?!那破祠堂有什么好抢的?箱子?你咋不说掉了金元宝?!”
他猛地一拍桌子!“砰”的一声巨响,吓得连角落里的老耿都微微抬眼。
“现在金辉矿场爆炸!几十个兄弟生死不明!省领导震怒!王县长马上就要亲自冒险赶过来!全县的目光都集中在这里!全镇的警力、民兵全都要去矿上抢险救人、维持秩序、安抚家属!人手根本不够!全镇都要乱套了!这种要命的关头,你跟我胡说八道什么枪声箱子?!你还嫌不够乱吗?!”
刘爱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唾沫星子都喷到了张建国脸上。他指着张建国的鼻子,手指都在微微发抖:“张建国!你一个刚来的大学生,什么情况都不了解!说话要负责任的!你懂不懂?!再敢乱传这种风言风语,扰乱救灾工作,小心吃不了兜着走!”他最后那句“吃不了兜着走”,带着赤裸裸的威胁意味。
张建国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浑身冰凉!刘爱民这根本不是质疑!这简直是在睁眼说瞎话!是在赤裸裸地包庇!是企图掩盖那场刚刚发生的枪战!为什么?!那箱子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他如此恐惧提到这个?
就在这时,刘爱民桌上的电话再次疯狂地嘶鸣起来!铃声在爆炸余波和警报回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刘爱民狠狠瞪了张建国一眼,那眼神里警告的意味浓得化不开。他一把抓起话筒,语气瞬间又变成了那种毕恭毕敬中带着焦灼的状态:“喂!……王县长?……是!是!刘爱民!……啊?!您……您到了镇口了?这么快?!……路况太差,您可小心啊!……什么?!钱老三报告……说矿口堵了好多矿工家属和附近村民?情绪很激动?!……好!好!我马上过去!我亲自去!稳住!一定稳住!”
他一边对着电话点头哈腰,一边手忙脚乱地从公文包里翻找东西,嘴里急促地念叨着:“车钥匙……钥匙呢……”找到钥匙后,他猛地挂了电话,几乎是看也不看张建国和老耿,抓起椅背上的湿漉漉的雨衣就往身上套,同时再次厉声警告张建国,声音压得极低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寒:“你给我待在办公室!哪儿也不许去!也别瞎放屁!再多嘴多舌,后果自负!”他最后四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透着彻骨的寒意。
说完,他猛拉开门,一头扎进了外面依旧瓢泼的大雨和刺耳的警报声中,连老宋招呼都顾不上应,急匆匆地朝院外停着的他那辆破旧吉普车跑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张建国和老耿两人。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油印机的油墨味、湿冷的空气、爆炸后的硫磺烟尘味混杂在一起。煤炉彻底灭了,寒气刺骨。
张建国还保持着被训斥后的僵硬姿态,站在那里,紧握的双拳因为愤怒和不甘微微颤抖。他能感觉到后背那道沉静却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来自老支书耿长山。
他艰难地扭过头,看向角落。老耿坐在那盏悬挂的昏黄油灯下,那张布满沟壑的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深邃。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搪瓷杯。他那双浑浊的眼珠里,没有了之前的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深潭暗涌般的沉郁、凝重,以及一丝……锐利的洞察。他就那样平静地看着张建国,眼神里没有质疑,没有责备,也没有鼓励,只有一片洞悉世事后等待对方抉择的沉默。
这沉默比刘爱民的咆哮更让张建国心头沉重。刘爱民的威胁是明的,压不垮他心里的那杆秤!但老支书这洞悉一切却又只字不提的沉默,像无声的审问,拷问着他的良知和勇气!
“报告……耿支书……”张建国喉咙干涩发紧,声音嘶哑,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对着老耿低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石头:“我说的是真的!枪声!好多枪!那些人真带了枪!箱子……就在祠堂后面沟里的泥坑里!上面有外国字!您信我!”
他终于把这颗沾血的炸弹,扔在了老支书面前。
老耿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沉默了几秒,那几秒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然后,他浑浊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没有回答张建国,而是站起身,缓缓走到张建国白天印材料的油印机旁。那叠下午张建国印好的、关于刘老栓反映金辉矿场强行占地问题的报告,有几份散落在油印机托盘上,白色的纸张上,清晰地印着几道未干的、乌黑的泥泞手印——那是张建国刚才慌乱支撑桌子时,沾满泥污的手不小心按上去的。
老耿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泥泞的印记。冰冷,粘稠。然后,他缓缓抬头,再次看向张建国,那双深陷在皱纹里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终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芒在闪动。那光芒,复杂无比,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就在张建国心悬一线,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的瞬间,办公室那扇被刘爱民用力撞开后又虚掩上的门——
“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