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室内,灯烛高燃。
跃动的烛火映得皇帝那一张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
如今,夜已深了。整个后宫安安静静的。可今夜闹得这么一起子,明日一早就会传遍整个后宫,整个穆京。
皇帝实在是累了,倦了,不想再闹下去。
委屈奚月奴一个人,就能把整件事情压下去。何乐而不为呢?
再说,又没有叫她马上就死,还许她生下腹中的孩子。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自己这个儿子,却偏要在这等无关痛痒的小事上,忤逆自己。
“毕啵”一声。
粗如儿臂的蜡烛一跳。
皇帝神情愈发不善,“摧儿,你不老实在你皇祖母经堂里思过,又跑到这里干什么?”
贵妃也有些着急,“摧儿,还不请罪?”
沈摧大跨步进殿。猩红色袍角打着旋儿,拂过奚月奴小腿。他不看她,走到殿前,跪下向上首三人行礼请安毕,朗声道:“儿臣不孝,闹出这等丑事,只恐贻笑大方。可事情既然已到了这一步,不彻查是不行了。”
太后身边,奚灵气息一弱,“王爷,妾身的亲娘没了,你还要替奚月奴说话吗?!”
“并非特意替什么人说话,”沈摧冷冷道,“只是兹事体大,不得不慎。毕竟是一条人命。父皇自幼便教导儿臣不可行一不义,杀一不辜。儿臣不敢不谨记在心。”
沈摧这话一出,贵妃一张绝美的小脸都有些发白了。
这是把皇帝高高地加起来,不彻查明白这事,是不能够了。
殿内一片寂静。连懵懵懂懂的太后,都不曾出声。
奚月奴唯一听得到的声音,便是自己的心跳。沈摧的意思,她明白,是要把这事情查的清清楚楚。若果真清楚了,自然也查得出她无辜。
她这一条命,算是保住了。
好半晌过去。
“呵……”上首传来皇帝一声冷哼,“孩子们都长大了。摧儿,你还能记住朕的话,很好。”
“父皇言传身教,摧不敢不铭记于心。”
“罢了。人既然都带来了,就传上来,听听罪魁祸首怎么说吧。”
“是!”
沈摧起身。他眼见奚灵双眼含泪,要向自己奔来,便向皇帝拱手,“父皇,母妃,王妃与侍妾都怀有身孕,不宜久跪。”
奚月奴只听皇帝极轻极轻地冷笑了一声,“来人,赐座。”
被扶到一旁,坐在贵妃下首。奚月奴只见沈摧一挥手,“把人带上来。”
钱婆子是叫人抬上来的。
一开始,众人只以为她伤重。不想人抬到殿前,还是闭着眼睛,气息微弱。
根本没醒。
奚月奴看向沈摧,又看向奚灵。只见奚灵紧绷向前的双肩微微垂落,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沈摧却道:“这个婆子自侍卫擒到,就身中蛇毒,一直昏迷未醒,直至现在。”
皇帝:“人都未醒,如何作证呢?”
“儿臣府中有神医温氏,祖传一套针法,能将人从必死的境地拉回来。不过清醒也只有一时半刻。因时间紧迫,故而儿臣叫温大夫随行,现在就可以唤醒这婆子。只是之后,她确实要油尽灯枯了。”
“诰命夫人的性命,小皇孙生母的清誉,都在这婆子身上。”皇帝淡淡地,“就把她弄醒吧。”
“是!”
沈摧唤了温云羡上来。
温云羡行了大礼后,便手持银针靠近了那婆子。
奚月奴瞪大眼睛。只见他几针落下,钱婆子果然悠悠转醒。
奚灵面色阴沉,手指在衣袖中抽搐着攥起。
“呃……”
钱婆子口中发出模糊的呻吟声,一双老眼迷惑地看着身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还有许多张人脸。一时间根本不敢说话。
奚灵忍不住了,“婆子,你纵蛇害死本王妃的亲娘,当真是好大胆子!如今你已到御前,那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纵是为子孙积德,也该说个清楚!”
“蛇……御前……”
钱婆子身上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后,身上一阵激颤,吓得牙齿都碰撞在一起,咯咯作响。
她怯懦地抬头,昏花的老眼却根本看不清楚高高在上的贵人们的脸。
皇帝,太后,贵妃,王妃……
他们中的随便一个人,随便一句话,就能要了自己一条老命。不,自己做出了这等子事,这条命本来也不值什么。
可她的小孙女,是无辜的。
金氏承诺了,只要她咬死那个卑贱的侍妾,她和小孙女都不会有事。能活着离开这穆京,回到家乡……
苍老的手指颤巍巍地攥起。
耳边响起瑞王妃一连串逼问:“你素与我娘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娘?背后有何人指使?你一一都说个清楚!”
“指使……是、是!有人指使老奴……”钱婆子颤抖着嘴唇,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
奚月奴见她这副模样,心中只是一沉。
是啊,奚灵弄出这么大个陷阱,都把物证放在那钱婆子身上了,又怎会提前不和她交代好?只怕是……
钱婆子一双眼睛看到奚月奴脸上,两人目光对上那一刻。
只听得钱婆子嘶哑的声音大叫起来:“是、是她!就是她!是她指使老奴,要放蛇害了……害了金氏夫人和瑞王妃!老奴绝不会认错,就是她!”
她此言一出,如一锤定音般。
奚灵“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她索性一头钻入太后怀中,“皇祖母,现下人证物证俱在!求您老人家,为灵儿做主啊!”
沈摧刷地一下看向奚月奴。那目光犹如风刀霜剑一般冰冷、锋利。
贵妃也脸色难看得不行。
“呵呵……”还是皇帝冷笑了一声。他本想开恩,叫这瑞王的小侍妾留下血脉再死。可经沈摧这么一闹,看样子,这女人是非死不可,且现在就得死。
真是……
自作孽,不可活。
奚灵的哭声,刺激到了太后。太后梦醒过来一样,她看着怀里的奚灵,小声道:“你是……好的。那另一个……就是坏的。”
太后目光对上奚月奴,也一样冰冷可怖。
不等奚月奴开口,太后:“来人!把这贱婢拖下去,赏她三尺白绫,送她干干净净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