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塘峡青铜矿脉本源的轰鸣渐渐平息,峡谷中流淌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生机。清澈的江水奔腾依旧,却不再裹挟阴郁的戾气,撞击礁石的声音也变得清越澄澈。
胡宇轩站在重新变得坚实的岸边,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胸前温润的玉版。那核心处的滇王金印虚影散发出恒定而安宁的金光,如同血脉般与他自身命纹深处的太阳鸟印记完美交融,滋养着每一寸肌骨。长久以来如影随形的灼痛与断绝感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与和谐。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脚下大地深处,长江龙脉缓慢而有力的脉动——它在自愈,如同沉睡的巨兽正舒展着伤痕累累的躯干。
“感觉如何?”云蕙的声音传来。她手腕上缠绕的铁鳞毒藤不再是纯粹的墨绿,藤体表面隐约流转着如同古老青铜器包浆般的温润内敛光泽,藤蔓尖端新生的嫩芽甚至带着一点淡金。被广西贵港孔屋岭铜仓模型锈迹侵蚀的枯萎痕迹荡然无存,藤蔓的生命力不仅恢复,更带上了一种与山岳共存的厚重感。
“从未如此好过。”胡宇轩转过身,看向阿桑。老者立在江风之中,身姿挺拔如崖边劲松。他右眼中的浑浊与血雾早已散去,目光锐利如电,正凝神扫视着对岸峭壁琉璃层融化后露出的嶙峋岩体,甚至连岩缝中刚刚钻出的一簇蕨类植物蜷曲的叶尖都看得一清二楚。
“卜甲灵脉…圆融无瑕。”阿桑摊开手掌,感受着体内奔腾流淌、再无丝毫滞涩枯竭之感的卜甲灵力。这力量不仅恢复,更被三峡本源青铜精气淬炼得更加精纯,与脚下龙脉的亲和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右眼视物,比当年鼎盛时还要清晰几分。这造化金光…委实夺天地之造化。”他看向胡宇轩胸口的玉版,眼神复杂,既有震撼亦有敬畏。
“嗡——”
就在这时,胡宇轩胸口的玉版核心,那团永恒的金色光晕忽然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极其微弱的金色涟漪,如同平静湖面投入的一粒细沙,无声地扩散开来,指向遥远的下游——荆州方向。
这波动并非攻击或预警,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发自本源的…呼唤?抑或是共鸣?
胡宇轩心头猛地一跳。
“玉版有异动…指向荆州!”他立刻沉声道。
阿桑独目精光爆射,几乎在胡宇轩出声的同时,他那刚刚重塑、敏锐度倍增的卜甲灵视已被触发!视野瞬间拔高、拉远,如同鹰隼翱翔于荆楚大地上空。不再是模糊的感应,而是清晰的“看见”!无数代表地气流转、水文脉络、乃至生灵聚居的淡淡光影线条在意识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而在荆州沙市区域,一片代表周梁玉桥商代遗址博物馆的“节点”光影,此刻正被一层极其隐晦、粘稠的灰黑色“雾霾”悄然渗透!这雾霾的形态,与瞿塘峡灯油潭底那些沉渣黑手散发的气息竟有几分神似,但更加内敛、狡猾,如同附骨之疽,正缓慢地污染着那片区域的地脉节点!
“沙市!周梁玉桥遗址博物馆!”阿桑声音带着一丝冷意,“有异物污染地脉节点!气息…与瞿塘沉渣同源!但更为阴毒隐蔽!它在…试图淤塞荆江龙脉的分支水口!”
“瞿塘沉渣未净,源头还在下游?”云蕙手腕上的青铜化藤蔓感知到阴冷气息,叶片微微竖起,发出低沉的嗡鸣。“它们的目标是整条长江的节点枢纽?”
“恐怕不止是破坏。”胡宇轩感受着胸口玉版传递来的、指向荆州的微弱却持续的共鸣,滇王金印虚影的光芒稳定依旧,却似乎在与那片遥远的污染进行着某种无声的抗衡。“玉版在呼应…荆州那边,有东西在吸引它,或者说…在等着我们去净化?”
“‘滇王之印,造化恒光’…”阿桑沉吟,独目中光影流转,快速分析着卜甲灵视捕捉到的信息碎片,“玉版核心金印虚影既成,便与长江龙脉休戚与共。上游节点初步稳固,下游节点若被淤塞污染,龙脉自愈之力便会受阻,甚至可能引发新的反噬!这污染…是冲着打断龙脉自愈进程来的!”他猛地看向胡宇轩,“有人知道龙脉在恢复!他们在试图制造新的‘血栓’!”
“必须赶在污染扎根更深之前!”胡宇轩当机立断。他尝试调动一丝胸中玉版的造化金光。金光温顺地流淌而出,柔和纯粹,毫无攻击性,却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净化意志。他指向荆州方向,那缕金光仿佛受到无形的指引,遥遥感应着那片灰黑雾霾,传递回一种“渴求净化”的微弱意念。“金光是它们天然的克星!玉版…在指引方向!”
“走水路!”云蕙一声清叱。手腕一挥,焕然新生的青铜化铁鳞毒藤呼啸而出,不再是单纯的束缚或攻击,藤蔓尖端在空中划过玄奥的轨迹,竟隐隐勾连起江面上残留的、尚未散尽的纯净青铜矿脉气息!藤蔓末端轻点水面,波纹荡漾开,竟似与流动的江水产生了奇妙的共振!
“借龙脉水势,顺流而下!”阿桑断喝一声,手中残杖猛地插入脚下岩石。杖头虽再无荆州雨台山蜻蜓眼碎片,但他体内奔腾的精纯卜甲灵力汹涌灌注!杖身符文次第亮起,一道远比之前清晰、稳定得多的定向空间涟漪以残杖为中心扩散开来,精准地锚向荆江下游沙市区域,“空间轨迹已锁定!站稳!”
瞿塘峡口的江水如同被无形之力梳理,在青铜藤蔓的引导下,于他们脚下形成一股异常平稳迅捷的水流!不再是狂暴的拉扯,而是龙脉苏醒后温和而有力的推送!
嗡!
空间波纹包裹住三人。视野瞬间被拉长、模糊,两岸山崖化作流动的色带。但这一次,胡宇轩胸口的滇王金印虚影散发出稳定的金光,将空间传送带来的些微眩晕感彻底抚平。云蕙的藤蔓如同定海神针,牢牢牵引着水流方向。阿桑的卜甲灵力则精准地维持着通道稳定。
片刻眩晕后,脚踏实地感传来。
湿润的江风带着荆江平原特有的泥土与芦苇气息扑面而来。眼前景象豁然开朗,不再是险峻逼仄的峡谷,而是开阔的江面与远处隐约的城市轮廓。
他们已站在沙市江畔。
然而,预想中古朴厚重的博物馆并未映入眼帘。
眼前只有一片被巨大防水帷幕和施工围挡严密包围的区域。刺眼的工地探照灯将黑夜撕开一角,重型机械的轰鸣掩盖了江涛声。围挡上巨大的标语写着:“周梁玉桥遗址博物馆(商代馆)地下库房加固改造工程”。
“改造工程?”云蕙眉头紧锁,青铜藤蔓敏锐地捕捉到围挡深处逸散出的、与阿桑灵视所见一模一样的粘稠阴冷气息,比在瞿塘感应到的沉渣更加凝练、更具侵蚀性,“就在地下?明目张胆?”
胡宇轩胸口玉版的共鸣陡然增强!金光虽依旧内敛,却透出一股清晰的“锁定”意味,笔直指向被围挡和帷幕遮蔽的博物馆地下深处。同时,一种极其隐晦的“阻碍”感顺着金光反馈回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干扰、甚至试图吞噬玉版的净化感应!
“入口被封锁,气息被刻意掩盖…下面有阵法!”阿桑独目如电,卜甲灵视穿透层层障碍,清晰“看”到地下深处弥漫的灰黑雾霾,以及雾霾核心处,一个扭曲旋转的、由无数细微沉渣颗粒构成的诡异漩涡!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漩涡中心隐约透出的符咒气息,竟与湖北荆门郭店楚简出土的“太一生水”篇某些禁忌段落有着扭曲的相似性!“是‘囚水’密咒!它们在用污染强行截断、囚禁此地的水脉地气,制造一个隔绝净化之力的‘淤塞点’!”
仿佛为了印证阿桑的警示,三人脚下的地面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不是机械施工的震动。
而是一种沉闷的、如同地底深处传来的“脉动阻塞”后的淤滞感!同时,胡宇轩胸口的玉版金光猛地一荡,传递来一丝极其细微的“痛楚”感应——那是龙脉分支水口被强行淤塞后,共生契约传递来的反馈!
“来不及走正门了!”胡宇轩目光扫过森严的围挡和探照灯。他猛地抬手,按在胸前玉版之上。这一次,他并非调动金光,而是尝试引导玉版核心那滇王金印虚影所代表的、与龙脉共生的“锚定”之力!
玉版温润依旧,核心金印虚影光芒稳定。
一股无形的、源自长江龙脉本身的“地脉排斥力”,被他以金印为媒介,极其精妙地引导而出,作用在身前厚重的混凝土围挡基部!
无声无息间,那片围挡根部的水泥和泥土如同被水流冲刷了千百年的沙堡,瞬间软化、解体!坚固的围挡如同被抽掉了根基的积木,悄无声息地向内塌陷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缺口,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丝毫引人警觉的声响!坍塌的尘土也被一股温和的江风裹挟着悄然散去。
缺口之内,是向下延伸的、被巨大防水帷幕遮盖的幽深通道入口,浓得化不开的灰黑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三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闪身而入。
通道倾斜向下,尘土味混合着浓重的、如同陈年水藻腐烂般的腥湿气息。越往下走,空气越发沉闷粘滞,探照灯的光线似乎也被无形的黑暗吞噬,变得暗淡扭曲。墙壁上残留的“加固施工”标记显得苍白而诡异。
“嗡…”云蕙手腕上的青铜藤蔓发出持续的微弱蜂鸣,尖端绷直,指向通道尽头一扇厚重、布满锈迹的合金密封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几道被强行切割后又草草焊死的痕迹。
粘稠的灰黑气息正源源不断地从门缝中渗出。
胡宇轩胸口的玉版共鸣在此刻达到了顶点!金光虽被他强行压抑在内,但那纯净的造化之意已变得清晰可辨,与门后散发出的污秽阴冷形成了鲜明对比。他甚至能“感觉”到,门后那灰黑漩涡的核心处,一点微弱却极其坚韧的“光芒”正在苦苦挣扎——那感觉熟悉又古老,仿佛…是另一件与长江水脉息息相关的古物在发出哀鸣!
“就在后面!”胡宇轩低喝,手已按在冰冷的金属门上,试图再次引导玉版的地脉排斥之力。然而这一次,力量甫一接触门体,竟被一股阴冷的、带着“囚水”咒力的反震之力弹开!
“哼!沉渣余孽,还敢作祟!”阿桑冷哼一声,向前一步。他不再需要借助残存的外物碎片!体内浩瀚精纯的卜甲灵力奔涌而出,独目之中光华暴涨,如同两道无形的探照灯,瞬间穿透厚重的合金门板!
卜甲灵视之下,门后的景象纤毫毕现:
一个巨大的、宛如地下溶洞的改造空间。中央并非博物馆库房原有的设施,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浑浊水潭!潭水翻滚着粘稠的灰黑淤泥,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腐。潭面上方,一个直径数米的灰黑沉渣漩涡正在疯狂旋转,漩涡中心射出无数根细若蛛丝的黑气,深深扎入四周的岩壁和几尊半沉在淤泥中的、造型古朴的石兽(疑为镇水之物)体内,贪婪地吮吸榨取着地气!
而在那疯狂旋转的漩涡正中心,赫然悬浮着一块巴掌大小、布满裂痕的深色帛书残片!残片质地非丝非革,极为古老,上面以暗淡近乎消失的朱砂书写着扭曲的符文——正是那“囚水”密咒的核心源头!帛书残片下方,一柄古拙的青铜短剑(形态似曾出土的鄂君启节信物)半浸在污浊的潭水中,剑身黯淡无光,正被无数黑丝缠绕、侵蚀,那点微弱却坚韧的光芒,正是从它即将彻底熄灭的核心中发出的哀鸣!
“楚帛书残片…鄂君启节信物!”阿桑瞳孔骤缩,“它们在用邪咒污染水脉节点,同时献祭吞噬镇水古物灵性!快破门!那青铜短剑快撑不住了!”
话音未落,异变突起!
那旋转的沉渣漩涡似乎感应到了阿桑那穿透性的灵视窥探和胡宇轩玉版散发出的纯净金光威胁!
漩涡猛地一滞!
粘稠的潭水剧烈翻腾!
无数灰黑色的沉渣淤泥冲天而起,瞬间凝聚成一个巨大、扭曲、没有固定形态的黑暗人形轮廓!这轮廓由亿万沉渣颗粒构成,散发出比之前浓烈百倍的污秽与恶意!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人形轮廓的“面部”位置,无数沉渣颗粒飞速蠕动、排列,竟硬生生凝聚出两个由流动淤泥构成的大字,字迹狰狞,饱含怨毒:
囚!
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