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墨攥着符纸的手在晨雾里泛着青白,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颤。
陈长歌走在她身侧,玄色大衣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那柄裹着红布的斩魂刀——方才在密道入口,方大师的脖颈突然诡异地向后扭转一百八十度,露出一张爬满青鳞的鬼脸时,这刀鞘恰好撞在她手背,让她在慌乱中稳住了符咒的阵脚。
“那钟声……”她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铜器,“和刘记者说的失踪者耳中幻听一模一样。”
陈长歌脚步微顿,喉结动了动:“方大师身上有阴毒咒印。”他指腹轻轻划过自己后颈,那里还留着方才被鬼气灼伤的红痕,“我在刑场见过类似的——用活人生魂喂养邪物的标记。”
林小墨猛地抬头,晨光穿过梧桐叶的间隙落在她脸上,将眼底的阴云切割成碎片:“所以他引我们去密道,根本不是求助,是……”
“饵。”陈长歌替她说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刀镡,“引我们入瓮。”
两人在巷口分道时,林小墨的布鞋碾过一片潮湿的梧桐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望着陈长歌的背影消失在青砖墙后,突然扯了扯嘴角——这个总板着脸的刽子手,连离开时都要站在能看清她背影的位置。
她摸了摸腰间的罗盘,那枚被陈长歌用玄铁重新加固过的指针,此刻正微微震颤着指向城南。
刘记者的工作室在报馆顶楼,推开木门时,霉味混着油墨香扑面而来。
林小墨眯眼打量着堆满桌子的剪报——有些用麻绳捆成卷,有些散落在地,最显眼的是墙上那张用红笔圈满问号的“诡都异闻录”,其中“钟楼怪声”“雨夜红衣女”等标题被标得通红。
“林姑娘!陈先生!”刘记者从纸堆里钻出来,金丝眼镜滑到鼻尖,手里还攥着半块冷掉的烧饼,“我就说你们会来找我——昨天半夜整理资料,发现了个宝贝!”他转身拉开铁皮柜,牛皮纸信封窸窣作响,“二十三年前的《晨报》副刊,您瞧这个!”
泛黄的报纸摊开在满是茶渍的桌案上,头版标题被红笔加粗:“钟楼联盟昨夜遭焚,十二具焦尸难辨身份”。
林小墨的指尖划过模糊的铅字,心跳突然漏了一拍——火灾发生的日期,赫然写着“民国二十年七月十五”。
“血月夜。”她抬头时,正撞进陈长歌骤然收紧的瞳孔。
他的手指按在报纸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司正说过,二十年前的血月夜,刑部暗审司一夜之间失去了七名精英。”
刘记者的烧饼“啪嗒”掉在地上。
他推了推眼镜,喉结动了动:“我记得老报馆的老张头说过,钟楼联盟表面是商帮,实则做着人牙子的买卖……您二位看这里!”他翻出另一张剪报,“火灾后三个月,有个讨饭的孩子在废墟里捡到半块怀表,刻着‘钟鸣夜’三个字——后来那孩子被人贩子拐走了,再没消息。”
林小墨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昨夜在密道前,方大师背过身时,后颈闪过的青鳞纹路,和这张剪报上“人牙子”三个字重叠成一片血色。
陈长歌突然伸手按住她的手背,体温透过粗布袖管传来:“先收着。”他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铅,“孙寡妇的信。”
敲门声恰在此时响起。
送信使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乞丐,破棉袄里塞着稻草,见林小墨接过信封,转身就跑,只留下一句带着颤音的“孙姨说在西市老糖坊等您”。
信封是劣质草纸糊的,封口处压着半枚铜制铃铛印——林小墨认得,那是孙寡妇茶馆后厅暗门的标记。
“她要价多少?”陈长歌问。
“没写。”林小墨捏着信封的手微微发抖,“但她知道我们在查钟楼。”
陈长歌的目光扫过她发颤的指尖,突然伸手将信封抽走:“我去。”
“不行。”林小墨抢回信封,嘴角扯出个带刺的笑,“孙寡妇只认我——再说了,刽子手先生,您的刀要是吓着人家,谁还肯说真话?”她转身往门外走,却在跨出门槛时顿住,声音放软了些,“跟紧点,别又像上次在城隍庙似的,被纸人缠到房梁上。”
陈长歌没接话,只是将斩魂刀往腰后推了推。
两人穿过熙攘的西市时,日头正往西边沉,影子被拉长在青石板上,像两柄并排的刀。
老糖坊的招牌早被风雨剥蚀得只剩“老糖”两个字,门环上结着蛛网,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约定的地点,分明是座废弃的印刷厂。
林小墨的罗盘突然剧烈震颤起来,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停在正北方向。
她抬头望去,暮色里,“永兴印刷”四个褪了色的大字正挂在爬满青苔的砖墙上,风卷着碎纸片从门缝里钻出来,其中一张飘到脚边,上面模糊的油墨印子,竟像是半口钟的轮廓。
油墨的腥甜混着陈腐的纸灰涌进鼻腔时,林小墨的后颈先于眼睛捕捉到了异常——那些堆叠在墙角的纸堆并非普通废纸,封皮上“驱邪师黑幕实录“几个字被红油墨加粗,在暮色里泛着暗血般的光。
“陈长歌。“她弯腰拾起一本,封皮因潮湿黏在掌心,“这不是印刷厂,是......“
“是专门印这些的作坊。“陈长歌的靴跟碾过一张散落的内页,纸页上“玄门败类勾结妖物“的标题被墨点晕开,像团溃烂的疮。
他背靠着斑驳的砖墙,斩魂刀的红布在风里晃出一道血线,“门窗从内侧钉死,墙角有新鲜的炭灰——他们离开不到三天。“
林小墨的指尖突然顿在某摞宣传册底部。
那是本硬壳笔记本,封皮压着“钟鸣夜“三个字的烫金,边角被翻得卷翘,显然被反复翻阅过。
她翻开第一页,钢笔字的墨迹还带着潮意:“七月十五子时,取三敕令驱邪师心血七滴,混入玄铁熔液......“
“等等。“陈长歌突然按住她手腕,拇指指腹轻轻划过“三敕令“三个字,“方大师后颈的青鳞纹,我在暗审司卷宗里见过——那是血祭邪器的引魂阵。“他的声音像浸了冰,“他们用驱邪师的血养兵器。“
林小墨的呼吸骤然急促。
她翻到中间页,密密麻麻的配方里夹着张泛黄的照片:十二具焦黑的尸体横陈在断壁残垣间,背景里半座钟楼歪倒着,钟摆上凝着暗红的血痂。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民国二十年七月十五,钟楼联盟终局。“
“血月夜。“她抬头时,陈长歌的瞳孔正缩成针尖。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后颈那道旧疤——那是司正用刑刀刻下的暗审司标记,此刻却因某种熟悉的刺痛而发烫。
“啪嗒。“
金属落地的脆响惊得两人同时转身。
左侧纸堆后闪过一道黑影,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三个黑衣人蒙着黑纱,腰间短刀的银鞘在暮色里泛着冷光,为首者抬手指向林小墨怀里的笔记本,喉音沙哑:“交出来。“
陈长歌的斩魂刀几乎是擦着林小墨耳畔出鞘的。
红布“嘶啦“一声撕裂,刀身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退后。“
林小墨没有动。
她盯着黑衣人脚边那滩被踢翻的油墨——深褐色的液体正顺着地板缝隙蔓延,在青砖上洇出黏滑的暗痕。“陈长歌!“她突然弯腰抓起脚边的油墨桶,朝着左侧纸堆猛踹过去,“左边地板滑!“
油墨桶“轰“地砸在纸堆上,褐色液体如洪水般倾泻而下。
为首的黑衣人踩上湿滑处,短刀“当啷“坠地,整个人重重撞在纸墙上。
陈长歌趁机欺身而上,刀背磕在对方后颈,那人闷哼一声瘫软在地。
“右边!“林小墨的罗盘突然炸响,指针疯狂旋转着指向阁楼。
她抱起笔记本就地翻滚,第二人的短刀擦着她发梢钉进地板,木屑飞溅中,她瞥见对方手腕内侧——青鳞纹路正顺着血管往上爬,和方大师后颈的咒印如出一辙。
陈长歌的刀光在暮色里划出银弧。
他反手扣住第三人手腕,借力一拧,短刀“噗“地扎进对方脚边的油墨桶。
那人吃痛松手,林小墨趁机将笔记本塞进他怀里:“拿好!“
但终究慢了一步。
为首的黑衣人不知何时摸回短刀,刀尖抵住林小墨后心时,她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腐肉般的腥气。“撕一半。“他咬牙对同伴说,“留半本给主子看。“
林小墨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望着陈长歌骤然收紧的瞳孔,突然松开攥着笔记本的手。
纸页“哗啦“散落时,她飞起一脚踹向油墨桶,褐色液体溅在黑衣人脸上,对方吃痛闭眼的瞬间,她猛地抽出藏在袖中的黄符,拍在对方心口:“破!“
符咒腾起幽蓝火焰,黑衣人惨叫着松手。
陈长歌趁机将她拽到身后,刀身扫过最后两人的膝弯。
待一切归于寂静,林小墨才发现自己怀里只剩半本笔记本——被撕走的那半页,正飘落在黑衣人脚边,“沈青冥“三个字被血污浸透,像团烧不尽的火。
“沈青冥。“她蹲下身拾起残页,指尖拂过那个名字时,记忆突然翻涌——三天前在沈家商行门口,她见过这个穿月白长衫的青年,他站在鎏金招牌下布施米粮,眼尾的泪痣在阳光下温驯得像粒朱砂。
陈长歌蹲在她身侧,指腹轻轻碰了碰残页边缘的焦痕:“沈家商行的账册里,每月十五都有大笔银钱汇往城南废宅。“他的声音低得像叹息,“我原以为是慈善,现在看来......“
林小墨将残页塞进衣襟最里层。
晚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眼尾未褪的青痕——那是昨夜密道里被鬼爪抓伤的。“我们得去沈家。“她说,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轻,“但不是现在。“
陈长歌起身时,斩魂刀的刀鞘撞在墙根的炭灰上,扬起一小团尘雾。
尘雾里,半张未烧毁的纸页缓缓飘落,林小墨眼尖地瞥见上面的字:“血月夜的余烬,终将......“
“走。“陈长歌突然拽住她手腕。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像块烧红的铁,“回茶馆。孙寡妇的铃铛印,该兑现了。“
林小墨没有反驳。
她望着暮色里逐渐模糊的“永兴印刷“招牌,突然想起笔记本里夹着的照片——十二具焦尸背后,那半座钟楼的钟摆上,凝着的血痂形状,竟和沈家商行门楣上的鎏金图腾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