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夏末秋初,南阳盆地的风物正是一年中最丰饶的时候。宛城以北,广袤的田野里,一眼望不到边的麦浪在阳光下翻滚,呈现出一种饱满而温暖的金黄色。沉甸甸的麦穗压弯了腰,空气中弥漫着谷物特有的醇香。这本该是农夫们脸上洋溢着收获喜悦的季节,是村庄里升起袅袅炊烟的安宁时光。
然而,战争的阴影无情地笼罩了这片丰饶之地。
蜀军大营中,陈到与魏延正对着一幅粗略的南阳地图商议军机。
“探马回报,驻守南阳的北汉主力,被南面的吴军牵制,已大部南调。”陈到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最终落在宛城以北的大片区域,“眼下,宛城守备相对空虚,正是天赐良机。”
魏延眼中精光一闪,他向来善于捕捉战机:“将军,我军远来,粮道漫长。眼下秋粮成熟,宛北之粮,岂能留给张绣?当趁此良机,尽取之,以充军实!既可资我军之用,亦可削弱敌军潜力!”
“正合我意。”陈到点头,神色凝重,“此事关乎我军能否在此地立足。文长,你亲率精锐步骑,负责外围警戒,防备宛城出兵。我统筹全局,组织人手抢收。动作一定要快,务必在北汉军反应过来之前,能抢多少是多少!”
命令迅速下达。很快,一支奇特的混合队伍从蜀军营中开出,扑向那一片片金色的海洋。
广阔的麦田顿时成了另类的战场。数以千计的蜀军辎重兵,以及临时征调或雇佣的民夫脚夫,手持镰刀、绳索、扁担,如同潮水般涌入田间。他们顾不得擦拭汗水,奋力地收割、捆扎、搬运。成捆的麦穗被迅速装上大车,一辆接一辆,沿着来时开辟的房陵道,源源不断地运往汉中方向。
而在更外围的区域,气氛则截然不同。魏延顶盔贯甲,率领着精锐的骑兵和步兵,在田野间的道路和高地上来回巡弋。斥候像猎犬一样被远远撒出去,警惕地注视着宛城方向的任何风吹草动。士兵们刀出鞘,弓上弦,眼神锐利,护卫着这片繁忙的“收获”场景。他们身后是热火朝天的抢收,面前则是潜藏着未知危险的寂静。
宛城,征南将军府。
张绣猛地一拍案几,震得上面的茶杯跳了起来:“什么?蜀贼竟敢在我眼皮底下抢粮?!”
他年近五旬,鬓角已染霜华,但久经沙场的悍勇之气犹存。此刻,他脸上满是惊怒。南阳郡的存粮,尤其是宛城周边的秋粮,是支撑他整个南阳防务,乃至准备应对吴蜀两面夹击的关键所在。
一名郡尉跪在下面,急声道:“将军,千真万确!蜀军以大军护卫,驱赶民夫,正在宛北一带大肆抢割麦黍!看那架势,是要将咱们过冬的粮食都搬空啊!”
“陈到、魏延,欺人太甚!”张绣咬牙切齿,“本将尚未去寻他们麻烦,他们倒先动起我的命根子了!” 他深知,一旦粮草被蜀军大量抢走,不仅宛城守军要挨饿,整个南阳郡的防御体系都会动摇。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主力南下应对吴军,此刻宛城及周边能立刻调动的郡兵数量有限。
“传令!”张绣霍然起身,声音斩钉截铁,“立刻集结宛城及周边所有能调动的郡兵,凑足三万人!随我出城,驱赶蜀贼,夺回粮草!”
副将有些犹豫:“将军,我军兵力虽众,但多为郡兵,战力恐不及蜀军精锐,是否等南线部分兵力回援再……”
“等?等到蜀军把粮食都运回汉中吗?”张绣打断他,眼神凌厉,“那是我们的粮食!一粒也不能让蜀贼抢走!立刻出发!”
很快,宛城城门洞开,张绣亲自率领三万北汉郡兵,浩浩荡荡,杀气腾腾地向北扑去。
宛北原野,拉锯开始。
当张绣的大军出现在地平线上时,魏延派出的斥候立刻飞马回报。
“来了!”魏延嘴角勾起一丝好战的笑意,“传令,护卫部队收缩,依托田埂、村落结阵,保护抢运队伍!通知陈将军,加快速度!”
战斗几乎在双方接触的第一时间就爆发了。北汉郡兵人数占优,又是保卫自家的粮草,士气高昂,在张绣的督促下,向着蜀军的护卫战线发起了猛烈的冲击。
“顶住!为了军粮,一步不退!”蜀军的基层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弓箭手在盾牌兵的掩护下,向冲锋的北汉军倾泻箭雨。长矛兵死死守住关键的通道和小桥。骑兵则在外围不断进行骚扰和反冲击。田野之间,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垂死者的哀嚎声取代了往日的宁静。
然而,张绣的目标并非全歼魏延的护卫军,而是那些正在运粮的队伍。他分兵数路,试图绕过蜀军的阻击阵地,直接攻击那些装载着粮食的大车和手无寸铁的民夫。
“右翼!有一股敌军冲过去了,快去拦住他们!”魏延在马上看得分明,立刻调派预备队堵截。
另一边,陈到身处抢收现场,同样紧张万分。他不断收到前方战报,同时催促着:“快!再快一点!割不完的,放火烧掉,绝不能给北汉军留下!”
于是,战场上出现了奇特的景象:一部分蜀军在拼死阻击,另一部分则在疯狂抢收或焚烧麦田。运粮的车队,在少量士兵的保护下,拼命向房陵道的方向撤退。而北汉军则不顾一切地想要突破防线,夺回粮食,或者至少阻止它们被运走。
你追我赶,你抢我夺。今天蜀军击退了北汉军的一次进攻,成功运走了一批粮食;明天张绣调整战术,趁着夜色掩护,偷袭了一支运粮队,烧毁了几十车麦黍;后天魏延设下埋伏,重创了冒进的一支北汉偏师……
广阔的宛北腹地,成了双方角逐的舞台。战斗不再局限于单一的战场,而是分散在无数的麦田、村庄、道路和河流之间。双方军队围绕着那些金黄的麦黍,展开了激烈而混乱的拉锯战。往往是蜀军刚把粮食装上车,北汉军就杀到了;或者是北汉军刚夺回一片麦田,蜀军又趁其不备夜袭烧毁了粮仓。
张绣心急如焚,他兵力虽多,但既要正面突破蜀军精锐的阻击,又要分兵保护尚未被抢的粮田,还要追击已经上路的运粮队,难免捉襟见肘。而陈到和魏延,则像经验丰富的猎人,一边抵挡着张绣的正面压力,一边指挥着“抢收大军”如同蝗虫过境般,尽可能多地将南阳的秋粮转化为蜀军的补给。
整个宛北地区,因此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忙乱之中。军队的调动、厮杀、粮车的奔驰、田野间的烟火……共同构成了一幅战争与生存交织的奇异图景。双方围绕着维系战争生命的粮草,你争我夺,忙得不可开交,谁都知道,这些黄橙橙的麦黍,很可能就是决定南阳郡最终归属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