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就知道看电视。” 爸爸笑着拍了拍林一泽的背,“快给姐姐倒杯水。”
林一泽点点头,转身去厨房,背影还有点佝偻。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爸爸看见了,忙问:“姑娘,咋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 我抹掉眼泪,勉强笑了笑,“就是觉得…… 这里真好。”
真好啊,能在这样的夜里,回到这个未被拆开的时光里,再看一眼年轻的父母,再看一眼十四岁的他。
没想到,这份温暖只持续了不到5分钟。
林一泽给我倒了一杯水,我确实口渴,立马端起来喝。
热水!太烫了。
我抿了一小口,就立马吐了出来。
“不……不好意思……忘了提醒你。”林一泽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说。
我张开嘴巴,用手不停地往嘴里扇着风,企图给自己降降温。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看把姐姐烫的。”妈妈赶忙拿了一块西瓜给我,“来,快吃,用这个降降温。”
我咬着清甜的西瓜,凉意顺着喉咙驱散了烫意,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情绪。
爸爸已经转身进了里屋,传来抽屉开合的声响,不多时,他双手捧着个红绸包裹的物件走出来,脸上带着木雕匠人特有的自豪:“姑娘,瞧瞧这个。”
红绸展开的瞬间,温润的木香扑面而来。黄木雕的小鹿卧在掌心,鹿角缠绕着藤蔓,鹿眼都透着灵动的光泽——这确实是爸爸最拿手的作品,和记忆里他送给林一泽的生日礼物分毫不差。
“好手艺!”韩汐若在,定会这样赞叹。
可此刻我的喉头像被堵住了,十四岁那年林一泽收到礼物时惊喜的表情,与眼前爸爸殷切的眼神重叠,让我眼眶再次发烫。
“这小鹿……多少钱?”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爸爸摩挲着木雕底座,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笑意:“实不相瞒,打磨了整整四十五天,姑娘要是真心喜欢,给一千块吧。”
“一千?!”我脱口而出,震惊得差点打翻手中的西瓜碟。
2007年的一千块,足够普通家庭大半个月的开销,即便这是精品木雕,也远远超出了市价。
孙雪儿(我的身体)要是在,估计会跳起来喊“抢劫”。
妈妈见状,轻轻拉了拉爸爸的衣角:“会不会太贵了?”
爸爸却固执地摇头:“好物件就得配识货的人。姑娘一看就是懂行的,这小鹿的料子是陈年黄杨,雕工更是……”
“爸!”话出口的瞬间我才惊觉失言,慌忙改口,“把玩,这小鹿适合把玩,可市价最多两百。您看,”我指着鹿角的一处纹理,“这里有细微的裂,还有底座,平整度差了些,放在桌上会晃。”
“还有,这也不是黄杨木,就是当地普通的黄木。”我补充说,“凭您的手艺,几天功夫就做出来了。”
这些瑕疵,都是第一世时我趴在爸爸工作台上,听他念叨过的。
爸爸的表情凝固了,他重新审视手中的木雕,仿佛第一次发现这些问题。
我知道,像爸妈一样,林家镇这些普通的木雕“匠人”,很喜欢用这一招——要高价。
往好了说,这是对自己手艺的自信;往坏了说,这是“杀生”。
这不是奸猾,而是环境使然。
林一泽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盯着我手指的方向,眼神里满是惊讶。
“你……你咋知道?”爸爸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我强作镇定:“我家里也做木雕生意,自然懂些门道。”
说罢,我掏出钱包,抽出两张百元钞放在桌上,“两百块,大叔您要是愿意,这小鹿我就带走。要是觉得亏了,就当我眼拙,打扰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妈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林一泽看看我,又看看爸爸,仿佛在看一出好戏。
良久,爸爸叹了口气,把木雕轻轻推到我面前:“姑娘是行家,这钱我收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失落,却也有一丝欣慰,“好久没人这么仔细瞧我的手艺了。”
我小心翼翼地捧起小鹿,触感熟悉得让人心颤。
买下它的瞬间,我突然意识到,这一举动或许已经改变了轨迹——第一世里,这个木雕本该成为林一泽的生日礼物,可现在……
“我还有事,先走了。”我站起身,逃也似的往门外走。
夏夜的风裹着栀子花的香气扑面而来,却吹不散我满心的惶惑。
我真的能改写过去吗?如果林一泽没有收到这份礼物,他的人生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走出巷子没多远,我突然转身。月光下,红漆木门还透着暖黄的灯光。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屋内三人同时望过来,表情各异。
林一泽站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妈妈手里的针线活停在半空;爸爸则皱着眉,似乎在思索什么。
“这木雕……送给你。”我径直走到林一泽面前,把小鹿塞进他手里,“就当是……今天打扰的谢礼。”
林一泽的手猛地缩了一下,木雕差点掉在地上。
他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这……这不行,太贵重了!”
“收下吧。”我笑着说,眼眶却又开始发热,“我总觉得,它本来就该属于你。”
爸爸突然开口:“姑娘,你是不是……”
“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我打断他的话,怕再多留一秒就会控制不住情绪,“大叔,大婶,再见。”
转身的刹那,我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林一泽追到门口,手里攥着小鹿,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回头,任由眼泪滴落在衣襟上:“别问了,就当……是一场梦吧。”
估计身后三人把我当成了傻子。他们这一辈子也没见过我这样的人吧。
我抱着双臂坐在后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突然想起韩汐说过的话:职场需要规则,但更需要温度。
或许,人生也是。
而此刻,在这个时空的裂隙里,我用自己的方式,给过去的岁月添了一抹不一样的温度。
回到酒店时,孙雪儿(我的身体)的房间还亮着灯。
我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情绪都收进心底。
明天,太阳升起时,我还是广明集团的员工,是来南城采购软装的负责人。
而那个藏在时光深处的林家镇,那对年轻的父母,还有十四岁的林一泽,都将成为我独有的秘密,永远封存在这个夏夜的晚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