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事儿,柳复礼也觉得奇怪。
那日祖母做寿,皇上明明有意让他入职御林卫,昨日圣旨下来,却是京郊大营。
职位倒是比一般初入军营的世家子弟,高出一截儿,是个千总。
但他成国公府已经势衰,长姐在后宫无宠,父亲办事,又不得皇上青眼,近期无战事,一入军门,就给这么高的职位,这于常理不合!
柳复礼把个中利害盘点一遍,周子程也没想明白,崔寂雷却道,“想不通,就别想了,官大总比官小好!要知道,京郊大营的千总,手底下八九百人,可比我这个参将,威风多了!过些日子,桐城那个老匹夫入京,正愁没人手,到时候,正好能用得上!”
柳复礼应了。
既然皇上敢给他人,就不要怕他闹出幺蛾子!
他本就是京都纨绔,闹出什么事来,都不为过,谁让桐城的那个什么知州,动了他兄弟呢?
况且,听崔寂雷的转述,柳复礼觉得皇上也在纵着他们,闹出点儿事来,至于闹到什么程度,就是不知道,高高在上的皇帝,能不能承受得了了!
周子程漱过口,斜了他一眼,也道,“既然得了这么大的官,怎么也得贺上一贺,外面的卢老二属苍蝇的,不咬人膈应人。酒楼是去不得了,咱们得找一处僻静地儿,把长公主家那小子,也请来,好好儿吃个酒!”
崔寂雷也跟着附和,“还有杨淮之那小子,好久没见了,也一起叫来,还能得份儿礼!”
“他家里管的严,”周子程道,“他老爹,把他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轻易可请不动!”
崔寂雷眨了眨他铜铃般的眼睛,“这就要看老周你的本事了!说起这僻静地儿,依我看,若云山庄就不错,就在少陵山,还是复礼他自己家的······”
话说到一半儿,崔寂雷突然停了口。
他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胡乱抢过小童手里的茶,一口灌了下去。侍童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把漱口用的香片吞了下去,欲言又止!
柳复礼一把将手里的瓜子,摔在他脸上,骂道,“还山庄,惯得你,不去!”
崔寂雷躲了,但他块头儿大,只躲开半张脸。
没躲开的那一半儿,被砸个正着,却也不恼,只叫小童给他掏帕子。
另一边的周子程,却品出了味儿,道,“我看这若云山庄不错,就定这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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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恒玉今日的心情,也不错!
户部的账,终于理清了。魏冼松了口,同意把户部挤出来的余粮,赐给犬戎。
周淙早就被他磨没了脾气,见卢府那边,盯得不紧了,也接受把赐礼减至三成。
犬戎使臣收到赐礼的那一刻,感激涕零!
望着数百辆牛车的粮食,犬戎使者对着皇宫的方向,一拜再拜,一边感叹着大盛的富庶,一边感恩着大盛皇帝的慷慨!
户部尚书不敢再称病,开始日日上衙。
午后,京都迎来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起初,细细碎碎、星星点点的雪花,飘落下来,还有淘气的鸟雀儿,跑出来啄食、玩闹。
到了晚间,雪忽然大了起来,鹅毛般的雪花儿,剪玉飞绵般的簌簌而下,只一会儿,天地之间,便被盖上一层厚厚的白!
宇文君安躺在帐幔里,听着窗外的雪落的声音和身边裴恒玉均匀的呼吸声。
心似猫挠一般,痒!
有了那般触碰,他又热了!
但昨夜裴恒玉毫无征兆的苏醒,让他不敢再轻易动作!
听着裴恒玉清浅的呼吸声,宇文君安不确定,身边人是否真的睡熟了。
想摸他,想蹭他,想揉烂他。
宇文君安想得发疯,但他一动不敢动。
他盯着床帐,一遍又一遍回忆,司马天择白日里教他的招式,去压制那些非分之想!
午夜,裴恒玉又梦魇了。
这一次,宇文君安没有犹豫,他熟练的为裴恒玉渡入灵力,等裴恒玉再度睡去,他在脑子里,再度过起了剑招儿······
次日,天气转冷,下到午后方停的雪,竟都存住了。
裴恒玉坐在临窗的矮榻上,穿着玄色银纹龙袍,握着烫金镂空四方小暖炉,听双喜说卢志和在长街上,截住了出门游逛的柳复礼。
不知为了什么事,两人没说几句,当街就闹上了。
家丁小厮,厮打在一处,乱了半条街!
引得当值的周子程,特意从兵马司的衙门,跑了出来,亲自把柳复礼拉走,才算了事。
此事一出,却像长了风儿似的,不出半日,闹得京都内外,人尽皆知!
裴恒玉听双喜把这事儿说完,清俊的脸上,如覆了层霜,与窗外的冷雪,相映成色。
其实,事情按着预想的方向发展,裴恒玉并没什么情绪。
柳复礼不同于他爹,是个有本事的。只要能激起他的心气儿,这人就会像魏冼一样,成为注入大盛朝堂的新鲜血液。
裴恒玉看着南窗外,正在堆雪人儿的宇文君安,露出三份得意,心说,
你得好好谢谢我,等我死了,给我多烧些纸钱,也不枉费朕,为你搜罗这些人才!
有他们帮你,就不要天下大乱了,你也好好做一回皇帝,朕就能功德圆满,把这些破事儿忘掉,下辈子,做花,做草,做雪,做风,再也不做人了!
宇文君安手热,雪一挨上掌心,就融。
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团出一个雪球,做出个雪人的头。
这会儿正拿一根胡萝卜往雪球里插,似乎要做个鼻子。却一个大力没收住,头又碎了!
宇文君安蹲下身,开始重新团雪球!
双喜顺着裴恒玉的目光,也看到了碎雪,咯咯笑了,“世子这性子真是好!这都碎五六个了,也不恼!”
“是呀!”裴恒玉目光悠远,“这般执拗的性子,也不知道好,还是不好!”
双喜掂量着皇上话里的意思,他不敢接,转口道,“要老奴说呀,是这雪不行,这京都能做雪人儿的雪,在北山。因临着山下的北湖,地气儿更冷些!哪怕是初冬的雪,团个雪人儿也不难!连同那半山寒梅,好看得紧呢!”
裴恒玉瞟了老太监一眼。
‘最近想得多,就睡不好!人都瘦了!这老头儿又心疼我啦!还想着哄朕出去散心呢!’
‘想当年太子哥哥还在的时候,一有不顺心,太子哥哥就带朕去北山,登高谈心,真是快活呀!’
‘那时候的自己,多鲜活?’
‘可惜,太子哥哥不在了!’
‘两世重生,十载寒暑,都快忘了兄长的模样了。’
‘奇怪,既然重生,为何每一次重生时间,都卡在朕兵入昆罗之时?’
裴恒玉想着想着,心中忧伤,眼角竟落下泪来。
“陛下在想什么?”宇文君安忽的趴在窗边,隔着半开的窗,露出大半张脸,眨着眼睛看他。
眼角的泪,被风吹干,裴恒玉的眉目,染上三分柔和,他道,“朕在想,明日带你去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