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殿内,霎时安静。
周淙微微扭过肥硕的脸,心惊胆战的去看距他半步之遥的卢相。
丞相不动如山,压根儿就没搭理他。
他又向右瞟,迎上成国公被骤然打断后的凶悍目光,吓得直缩脖子。
坐于御阶之上的裴恒玉,状似不经意般,略过成国公的奏请,薄唇轻启,道,“呈上来!”
双喜躬身应了,拾阶而下。
周淙悄悄伸展圆滚滚的手指,去提官袍下摆,借着遮挡,试图用脚尖儿勾回地上的奏折。
不想双喜眼疾手快,‘嗖’的一下,拾起两本奏折,还没等他回神儿去抢,转身已经上了御阶。
卢相今日异常沉闷,连个眼色都不舍得给他。
周淙没了主心骨,眼看着裴恒玉,要翻开那本请封的奏折,他本着宁可得罪天下人,也不能得罪卢相的原则,‘噗通’一声,跪到地上,抢先道,
“臣以为,陛下安危,重于泰山,乱石谷行刺,不容小觑,必须彻查到底,揪出幕后主使,诛灭九族,以儆效尤!”
朝堂之内,落针可闻。
卢相不言,朝臣们不明风向,除了被逼无奈的周淙,文官们,谁都不敢擅自言语。
“嗯,杀气还挺重!”
裴恒玉的声音不大,但在落针可闻的朝堂之内,还是钻入了每位朝臣的耳。
胆大些的,相互打着眼色,今日的皇帝,怎么给人的感觉,怪怪的?
裴恒玉年少时,混迹于军营,对文官肚子里的弯弯绕绕,知之甚少。
他本性纯善,前二十多年里,有太子长兄的呵护,并未受过搓磨。
初登大宝没几日,裴恒玉又南征楚地,朝中大权,尽归卢相之手,因此,朝臣们都不怕他。
帝王翻动奏折的手,顿住了。
裴恒玉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周淙,又看成国公。
上一世的今天,凯旋而归是他,志得意满的却是卢志忧!
这一世,朕不过是先下手为强,利用刺客劫囚,动了卢氏子,周淙和成国公,就都跳出来,嚷着要大开杀戒了?
裴恒玉心中冷笑,缓缓打开周淙的奏疏,扫了两眼,用两指捏着奏疏,送至半空。
双喜极有眼色的接过,在皇帝的示意下,把奏疏,一字不落的念了出来。
御阶之下的文臣,听着奏疏之上的请封之言,像是冬夜里的鹌鹑,个个缩着脑袋,生怕高位上的皇帝问到自己,触怒了权侵朝野的卢丞相。
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在偌大的昭华殿内,显得异常尖锐。
须发皆白的卢泰,听得眉梢直颤!
他站在百官之首,自接到长子重伤的消息至今,仅仅过去十几个时辰,但对卢泰来说,好似整整过了十年。
一夜之间,这个历经三朝的老臣,似乎真的老了。
直觉告诉他,长子受创,绝对是场阴谋!
但是谁策划了这场阴谋?
消息不全,线索太少,难窥全貌!
老奸巨猾的卢泰,深知此时开口,先机尽失。
他今日一直默不作声,就是在等待时机。
但令卢泰万万没想到的是,周淙的请封,陡然把儿子推到了风口,他不能再等,只得施礼道,
“启禀陛下,小儿卢志忧,为国征战,捉拿贼首,乃分内之事,不敢居功。然,乱石谷遇刺,滚木垒石堆积如山,刺客人数超千,可见贼人所图之大,若不连根拔起,恐危及国之根本!”
“哦!”裴恒玉意味不明道,“刺客千余人,尽数伏诛于乱石谷,以卢相所见,当如何找出背后真凶?”
皇帝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与他南征之前,恭敬老臣,素喜直言的行事风格,大不相同。
但已经习惯了指点江山的卢相,并未在意,他道,
“乱石谷在云州境内,千余刺客出入云州,设伏杀人,云州州府,竟全然不知,依臣之见,云州州府疏忽职责,不容推脱!”
这是要株连?
昭华殿外,阴风乍起,门口侍卫的铁衣,被刮得嚓嚓作响。
裴恒玉看出卢泰的意思,骤然想起小白龙说过,株连可不是简单的杀鸡儆猴!那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滥杀无辜!
此种杀戮,最为严酷,造成冤魂,怨念深重,最易生出煞气,绝不可取!
然而,卢泰一开口,周淙就像找到了主心骨,当即叩首,道,“臣附议!”
周淙身后的兵部众官员,也跟着跪了下去,齐道,“臣附议!”
接着,昭阳殿上,大半臣子,都跪了下去。
‘臣附议’三个字,被地砖上的跪臣,念得仿若催命的钟鼓,每一声,都是逼迫!
事情还没查清,就要用问罪云州,平息众怒么?
“查!”
裴恒玉豁然起身,厉声道,“乱石谷行刺,非同小可,必须严查!”
面色焦灼的皇帝,猛然上前,陡然指向还站着的成国公,“成国公听旨!”
正看热闹的成国公,没想到皇上会点到自己,急忙抱拳,“臣在!”
裴恒玉声音沉痛,流珠晃动,“乱石谷遇袭,非同小可,即日起,令狐统领,将此案一应证据,全部移交成国公,朕命成国公统管此案,找出实证,十日之内,务必查出幕后主使!”
十年不曾接过差事的成国公,没想到稽查刺客这样的大案,会砸到自己头上,他跪地叩首,还有点儿激动,道,“臣领旨!”
乱石谷行刺案,卢相要查,裴恒玉也要查!
卢相要查,谁在害他儿子,裴恒玉要查,谁想劫囚。
那些跪着的文臣,个个看卢泰眼色行事,裴恒玉不能用!
只有成国公!
他出身武将世家,女儿又在后宫,与卢氏水火不容!
卢氏骤然受创,成国公正卯着劲儿,趁机收割权利,必不会为卢相所驱使。
此案涉及卢氏子,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盯着,成国公不敢懈怠,必得查出些什么。
而这,正是裴恒玉想要的!
因此,行刺案交给他办,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