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持续到凌晨四点,集装箱改成的夜校里挤满了下夜班的工人。
余小麦坐在角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维权手册》扉页上父亲的笔迹。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墙上斑驳的维权海报——**“你的身体不是耗材”**,褪色的红字下方画着一只溃烂的手。
陈默正在给一个年轻女工包扎手指。女孩的指甲盖泛着诡异的青蓝色,和余小麦指尖的痕迹一模一样。
“先用白醋泡,再去医院开证明。”陈默撕开一包消炎粉,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次,“记住,病历本要写‘职业接触性皮炎’,别让他们写成‘个人过敏’。”
女孩怯生生地问:“厂里医务室能给开吗?”
“医务室?”陈默冷笑,从抽屉里甩出一叠文件。最上面是广达电子厂去年的体检报告,**“血常规异常”**一栏全被黑笔涂改过。
余小麦突然站起来,塑料凳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声响。
“我要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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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七点,劳动监察大队的白色面包车停在厂门口。**
余小麦攥着改装的检测仪站在雨里,身后是二十几个夜校工人。保安老刘叼着烟挡在电动门前,对监察员嬉皮笑脸:“领导,我们厂环保评级可是A级……”
陈默一把扯开自己衣领,露出锁骨下方蔓延的青铜色斑纹:“A个屁!去年溶剂泄露,他们往车间撒面粉盖味道!”
监察员皱眉翻开记录本,突然被一阵刺耳的喇叭声打断。
郑工的黑色轿车缓缓驶来,后车窗降下一半,露出他保养得当的脸:“小余啊,你爸当年最讲究**以厂为家**……”
“所以他把命给了厂里。”余小麦举起检测仪,屏幕上的二甲苯数值还在攀升,“现在轮到我来讨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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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塑车间的排风扇停了。**
余小麦带着监察员穿过弥漫着刺鼻气味的流水线,工人们默默让开一条路。她停在第三号机台前——父亲当年就是在这里被飞溅的塑料溶液烫伤右臂。
“取样。”监察员刚拿出密封袋,郑工突然冲过来按住他的手。
“领导,这批货是给德国客户的。”他压低声音,“耽误交货的话……”
余小麦直接掀开机台防护罩。陈旧的金属轴承上,**“红星-1998”**的钢印清晰可见——那是父亲参与组装的最后一批设备。
“取样。”她重复道,把检测仪探进正在运作的模具。警报声瞬间响彻车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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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食堂像一锅将沸的水。**
余小麦独自坐在角落,餐盘里的炒白菜浮着层可疑的油光。对面突然坐下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厂医务室的林医生,袖口沾着碘酒痕迹。
“你爸的档案。”林医生推过来个牛皮纸袋,声音压得极低,“当年尸检报告被改过三次。”
余小麦的手指僵在封口线上。透过半透明的纸张,她看见父亲的名字后面跟着**“重金属中毒”**五个字,但正式死亡证明上写的却是**“心源性猝死”**。
“为什么现在才说?”
林医生用勺子搅着稀饭,不锈钢碰撞碗沿的声响掩盖了话语:“因为昨天又死了一个,在酸洗车间……他们连抢救记录都没留。”
余小麦抬头,看见郑工正在食堂门口和保安耳语,两人目光不时扫向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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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劳动监察的车刚走,厂区广播突然响起。**
“紧急通知:全体职员到礼堂参加安全生产培训。”
余小麦跟着人群移动,发现走廊监控摄像头全部转向人群。陈默在楼梯拐角拽住她,独眼里闪着焦灼的光:“酸洗车间的小吴不见了,他老婆刚给我打电话……”
礼堂大门在背后重重关上。
郑工站在主席台上,背后投影仪播放着崭新的ppt:《职业健康防护规范》。他的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声音通过音响震得人耳膜发痛:
“个别员工受外部势力煽动,恶意污蔑我厂……”
余小麦摸到口袋里的检测仪——数据已自动上传云端。她给陈默使了个眼色,两人趁暗灯时溜向侧门。
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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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仓库的铁门锈得厉害。**
余小麦用从父亲工具箱带来的扳手砸开锁链,霉味混着化学药剂的气息扑面而来。昏暗的应急灯下,酸洗槽泛着诡异的荧光绿。
“小吴!”陈默的呼喊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
角落里突然传来金属碰撞声。他们冲过去,发现通风管道口卡着个沾血的工牌——**酸洗车间吴志明**,背面用指甲刻着歪扭的字:**“蓝血人”**。
余小麦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父亲临终前反复念叨的正是这个词,她一直以为是高烧的胡话。
“看这个。”陈默从废料堆里扒出个生锈的铁盒。
盒里装着九十年代的工会记录,最后一页贴着父亲和工友们的合影。照片边缘被人用红笔圈出七个身影,每个旁边都标注着日期——全是**死亡时间**。
最下方有行褪色的小字:
**“他们用我们试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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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夜校的集装箱被撬了。**
余小麦赶到时,陈默正跪在满地狼藉中拼凑碎片。他举起半张烧焦的照片,火光中能辨认出父亲站在某栋灰色建筑前,手里举着试管。
“这不是厂区……”余小麦突然认出背景里的八角形水塔,“是旧研究所!”
远处传来警笛声。
陈默猛地推开后窗:“走!他们开始灭口了!”
余小麦却转身从废墟里挖出那本《维权手册》,扉页父亲的字迹被血渍浸透了一角。
“不,该害怕的是他们。”她按下手机发送键,云端储存的检测数据同时出现在七个监管部门邮箱里,“蓝血人要讨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