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压境。
西陲的天,总是比中原更低,也更沉。云层厚得像层叠的铁幕,将群山吞没在灰暗之中。山脉蜿蜒,如蛰龙匍匐。风从雪岭吹下,带着铁砂的腥气。
山脚处,一处废弃的矿镇静静伫立。
枯井早干,旧房塌陷,唯有那条通向地底的铁轨,依旧延伸向深处——那里,便是曾震惊天下的“铁脉”。
自北荒战乱后,这里被朝廷封禁三年。传言铁脉中仍残留异火,凡入者皆有去无回。
然而今夜,却有火光重新在矿口深处亮起。
几名披着灰斗篷的人在夜中前行,脚步无声。风卷起他们的衣角,露出其中一人腰侧的赤色火纹——那是“焚羽军”的旧印。
为首者步履稳重,眉眼冷峻。他抬头望天,喃喃:“三年了,火脉未息。”
此人,正是尘关隐君——昔年宁凡麾下奇将,西陲叛乱后神秘消失。世人皆以为他战死荒原,却不知他以假死之名,潜藏于此,暗察铁脉余势。
同行者低声道:“将军,若真是铁脉复燃,朝廷必派人前来收禁。”
尘关淡淡一笑:“若真有人来,倒好。怕的是他们来得太迟。”
话音未落,地底传来一阵轰鸣。
脚下的土石微微颤动,空气中弥漫出一股焦灼气息——像是火焰在岩层深处呼吸。尘关猛地转身,双眸中映出一抹微光。
“开井。”
两名随行者立刻取出铁钻,迅速敲击封口。金属碰撞的声响在山谷间回荡,细微却有节奏。每一击都像是唤醒沉睡的巨兽。
随着最后一层石封崩裂,热浪扑面而来。
那是灼人的高温,仿佛整片大地的血液重新流动。铁屑飞溅,岩壁泛出赤光。深处隐约可见一道脉络——如血管般在岩层中跳动。
尘关凝视着那光,眼神复杂:“这火,不该再燃。”
他曾亲眼见过铁脉暴动时的景象——整座山崩裂,千里烟尘,三万人化为灰烬。那是玄朝工业的起点,也是它的诅咒。
“将军,是否禀报朝廷?”
尘关沉吟半晌,缓缓摇头:“先稳,不可声张。铁脉若失控,此地将化炼狱;若稳住,便是新命。”
他取出一枚古旧铜镜,镜面漆黑如墨,刻着古篆“息火”。
“唤焚师。”
夜风带来脚步声。又有三人入谷,皆披重甲,腰悬火晶。
其中一名女子抬头,神情冷肃:“尘关大人。”
“你来得正好。”尘关道,“下井镇压异火,勿伤主脉。”
女子一言不发,率人下井。
地底回荡着沉闷的轰鸣声,火光透出岩缝,映得山谷如白昼。尘关静立,目光穿过那层岩灰,仿佛在看着另一段往事——当年,他亲手封印此脉时,宁凡站在崖顶,曾言:“火不可绝,也不可纵。”
如今,这句话又回到了他耳中。
远处,一声鹰啸划破夜幕。
那是西陲边军的传讯鹰。它盘旋片刻,落在尘关肩上。
尘关取下信筒,展开。
字迹锐利,落款——烟玉。
“西海试舰成。东陆蠢动。火种学院请速报铁脉实情。若异火复燃,当即封印。”
尘关目光一沉。
他知道,一旦上报,朝廷必派兵镇压。而镇压的手段,不会是稳火,而是毁火。
“将军?”随从不安地问。
尘关沉声:“封信,不发。”
众人惊愕。
“若让他们来,此脉必亡。火既是祸根,亦是天赐。要救天下,不止灭火——要驭之。”
他的声音低沉而决绝,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狂意。
夜更深,风声愈烈。
地底的光脉愈发明亮,照得山谷如昼。铁屑飞溅间,隐约可见一缕幽蓝之焰,从裂缝中缓缓升起。
尘关瞳孔骤缩。
“蓝火……”
那是姒族血脉之火,非人造之焰。三年前,曾在北荒战场上燃烧过,焚尽一座城池。
“怎会出现在此?”他喃喃。
风卷动斗篷,他俯身凝视裂口。
岩层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动。那不是火,而是——一具人形的影。
他心头一震,急声道:“止钻!撤——”
但为时已晚。
轰然巨响中,岩壁爆裂,炽焰喷薄而出。那人形影在火中仰起头,双眸空洞无神,却有一道银纹自额心延伸,正是——姒族印记。
众人被震飞,尘关以臂遮面,热浪卷走半边披风。
烟与火中,那影缓缓迈步而出。步履僵硬,却每一步都让大地微颤。
“这是……谁?”
尘关盯着那人影,喉咙干涩。
火光中,那人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如钟:
“……我……是……火脉之主。”
风停了。
山谷陷入一种诡异的静默,只剩岩浆的低吟。尘关握紧长戟,神色冷如铁:“不论你是谁,此地不容复燃。”
那影抬头,嘴角牵动出一抹诡笑。
“玄朝的子民……又来熄火了吗?”
下一瞬,火光吞没了整个矿谷。
夜色被撕开,天空映出一条炽亮的裂缝,如天脉断裂。
尘关在烈焰中一跃而起,挥戟斩下,光与火交织成一瞬的白芒。
轰——!
山崩地裂,尘土漫天。
待烟雾散尽,尘关独立岩顶,披风残破,眼中燃着余光。
他知道,火脉已不止是自然的能量——它在苏醒。
他仰望那被火照亮的夜空,低声自语:
“宁凡,你该来了。”